钱,真有那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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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有一句流行的话:「向钱看。」钱,有那么重要吗?

  除了「向钱看」,世间上可看的东西太多了,有的人喜欢看山,有的人喜欢看水,有的人喜欢看书,有的人喜欢看人;也有人喜欢看各种表演、喜欢看各种奇人妙事,喜欢看电视、看报纸、看网路……喜欢看的很多,为什么不喜欢看「因缘」呢?

  贫僧有一双眼睛,过去也有看的功能,我从小立志就想看世界,看社会的苦难,也可以说,我真正喜欢看的是──看「道」。道是什么?道就是因缘,道就是佛法,道就是佛教

  贫僧初出家的十年中,因为贫穷,没有钱可看,也看不到钱,钱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也不太觉得钱有什么了不起。出家后,每天都是看佛像、看菩萨像、看罗汉像、看庄严的殿堂、看佛经、看老师、看同学等等。

  后来在此中觉得,「看」的东西很快忘记。比方说,太远的东西看不到,隔了一道墙也看不见,乃至现前看到的一段人事因缘,过了一段时间也就过去,都不一样了。发现「听」比「看」好,老师们谈古说今、谈佛论道,听得我津津有味,回味无穷。

  之后,贫僧又慢慢感觉到,感官的看、听,所谓「眼耳鼻舌身」对应的「色声香味触」都不究竟,看来看去、听东听西,都与自己无关。有一次,在挨了一个老师的耳光之后,他说:「你看什么?世间什么东西是你的?」我心里想,确实,这个世间没有东西是我的,因此有过几个月不看的经验。后来老师叫我说:「你要看心。」心是什么样子,我也看不到。老师虽打我、骂我,但也很慈悲的教导我说:「你心里有什么?自己不能审查一下吗?」

  我这一审查才发现,贫僧业障深重、贪恚无明、瞋恨嫉妒,实在内心不能一看,甚至比喜欢看财、看色还要更丑陋。我有嫉妒心,我有贪欲心,我有瞋恨心,我有无明愚痴心……那时候,我的身高已经快近一八○公分,忽然感觉自己比别人矮了一截,别人都比我好、都比我高,我实在是见不得人。原来,我不但是贫穷,而且是丑陋。

  后来又得到老师慈悲的开示:「你可以用尊重包容对治你的嫉妒,你可以用慈悲喜捨对治你的贪欲,你可以用温和体贴去除你的瞋心,你可以用因缘明理去除无明愚痴。」从此,在佛门里,我觉得自己翻了身,有了目标增长我的高度、我的广度。

  在参学的岁月里,对社会、对人生、对五欲六尘的看法又有所不同。这时候,贫僧虽不爱财但「好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健全的人、我比别人优秀。但在佛教法海成长期中,年近叁十,观念又全然不同了。

  原来,个人是渺小的,个人是不能太自私的,做一名出家人,要为佛教,要为众生,所谓「弘法是家务,利生为事业」,儒家说「三十而立」,我虽不知道自己有立没有立,但知道靠因缘才能成长自己。我把自己「色身交予常住,性命付予龙天」,也就不计较个人有无,只想为佛教的前途去奋斗了。

  礼拜、禅坐、念佛,我觉得这个时候物质上很贫乏,内心里却很富有,我觉得有了方向,我要跟大众结缘;也感到自己有了目标,好像拥有了世界。记得我在撰写《释迦牟尼佛传》时,知道佛陀菩提树下、金刚座上悟道,悟的是什么?缘起,就是因缘生起。

  所谓因缘,看起来好像很容易懂,比方,人和人之间彼此要好,就会说「我们好有缘啊!」如果不好,就说「他们没有缘」;我们有缘千里来相会……其实,因缘不是这么简单。因缘就是条件,世界的成立、人生的生存,哪里能少了很多条件(因缘)呢?

  原来,佛陀证悟的「缘起性空」,它的基本意义是:「空依有立」、「事待理成」、「果由因生」,佛陀是人成的,能够成佛,是多少的因缘才能从人到佛啊。

  我十几岁才看到汽车,二十六岁才有电灯照明,到三十岁,连一个皮箱都没有,到哪里,都是一块布包着两件衣服;事实上,贫穷还是跟着我,但贫僧心里并不觉得穷有什么苦?感谢佛门,在初学受教时期,养成我淡泊无求的性格,所以外界的什么诱惑,都不能动摇我。安贫乐道,是我这个时候已经有了的重要肯定。

  像我出家以后,师父不给我钱用,不给我新衣服穿,他让我贫穷,实际上,他给了我很多的因缘。因为,他养成我没有购买的习惯,养成我清贫的观念,感谢师父给我这样的好因好缘,让我能够安住于佛教的僧团,实在感谢恩师给我的因缘的苦心。

  师长的打骂教育,多少的委屈、多少的难堪,打手心、罚跪,都是经常有的事情。原来,老师们都是给我成长的因缘。他和我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打我骂我呢?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他只是希望我成为佛门的人才,成为佛门的龙象,不惜辛苦给我打骂。原来,这是他布施给我的肥料、布施给我的水土,让我能可以成长,让我能可以在人生里、在世间上,开花要芬芳,结果要甜蜜。确实,是到了叁十岁以后,才慢慢觉得「因缘」的重要。

  本来我不来台湾留在大陆,就要承受十年浩劫的苦难,感谢智勇法师给我的因缘,让我来到台湾,避开了文革时期的苦迫,我能不感谢这一段因缘吗?

  越南的华侨褚柏思夫妇,我只是对他们资助少数的钱财,他们送给我佛光山这块土地,竟然可以建立道场,安僧度众,让佛光普照、法水长流,能说这不是好因好缘吗?

  记得阎锡山在台湾做行政院长的时候,讲了几句话,一个人的完成,要做到金钱买不动,爱情诱惑不动,威胁恐吓不动;不能这样,人就会给金钱压扁、给爱情拖累、受恐怖威胁。贫僧认为,假如一个人能把因缘看清,明白一切缘起缘灭,就能够不被动摇。不要光是看钱,要看因缘,因缘里面有大众,因缘里面有世界,因缘里面有人我关係;真正的金银财宝、法身慧命,都在因缘里。

  贫僧欢喜看书,没有钱买书,喜欢参学,没有旅费,一心想要为佛教做什么,例如办学、护教、度众、安僧,可是我都没有钱。这时候,才感觉到金钱对我们还是很重要,但这也不能怪谁,因为我没有因缘获得财富,也无可奈何。不过,人事因缘很奇妙,当你因缘不具备的时候,煮熟的鸭子都会飞了,当你具备因缘,你不去找钱,都有人自动的送给你,给你助缘。

  我记得三十年前,有一次,我在台北普门寺停留的时候,一个老太太拿了十万元,硬是朝我长衫的袋子放,并且很严厉的跟我说:「这个钱,是给你的,不是给佛光山的。」感谢她赐给我这份好因缘,但是,连贫僧个人一切都是佛光山的,我怎么能私自的接受这一份厚赐?在佛光山,职位高的人不可以管钱,管钱的都是小职事,钱和权是分开的;因此,我还是把它交给常住,让常住做一些建设功用。这才明白,原来,因缘不是个人的,是大家共有的;我们生活在大众中,原来我们就生活在因缘里。

  记得有一次在香港机场过境,因为两个小时后才有飞机可转,实在无聊,就在免税店旁观看。我在文具店里看到一样东西(现已记不清是什么了),当时觉得非常有用,想要买它,可是身上一块钱也没有。忽然看到慈惠法师从远处走来,我就跟他说:「请你借我五十块港币。」他问我做什么?我指一指要买的文具,他竟决然的说:「哦,这个我们台湾多的是。」大概他还有另外紧要的事,就扬长而去了。

  我茫然若失,觉得不要钱也不好,以后还是身边要有两个钱,就不致受这样的冷落。但贫僧生性如此,年近九十,不蓄金钱、不爱金钱,早已经养成习惯。

  说贫僧没有钱,也非事实。当我四十岁的时候,要建设佛光山,当初立志不建寺院道场的我,为了一群年轻的学子,不得不建一个丛林学院,让他们安身读书。这时候,说也奇怪,当我这样发心以后,很多的因缘就集中而来,接受了佛光山这块贫瘠的山坡地。

  佛光山初建,最重要的先要有水,一个丘陵的山上,哪里有水呢?素不相识的嘉义吴大海先生,他说要来替我把高屏溪旁深井的地下水抽上来给大家使用。感谢他给我的因缘,我也感谢他的因缘,因为他的名字叫「吴大海」,我就将水塔赞美为「大海之水」了。

  我没有水泥,当时价钱很贵,台南统一企业的吴修齐先生说,我环球的水泥可以供给你使用。房子建好了,没有钱油漆,高雄有名的「虹牌油漆」张云罔雀说,以后你需要多少,我全部免费供应给你。甚至,南丰钢铁公司的潘孝锐给我一颗图章,并且说他可以担保,带这颗印章到银行就能够拿到钱,但是那颗印章在我这里存放多年,我从来没用过。就是说有好因好缘,我也不能随意滥用啊!

  就这样,贫僧不穷了,好像心想事成似的,我要什么就有什么。甚至于佛光山这块地都是深渠沟壑,有的也是穷得只有铁牛车的平民,他也来表示说,我替你拉一百部砂石给你、我替你拉两百部砂石送你。在五十年前,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环保思想,就在这里植树、造林、做护坡、水土保持,爱护了这一块原本是深沟巨壑的土地。

  台湾省林务局局长沈家铭,因为我曾经帮助过他的家庭人事的因缘,他对我感念,就藉局长之便,鼓励我承租一块土地,可以建大寺院给人礼拜。后来,他派了几位处长带我去查看像现今的台北荣民总医院、阳明山中山楼、新北市乌来台湾银行宿舍等地,他说可以向林务局承租。我一看那许多地方,大多是山林,那时候,连一棵树,我都没有钱买斧头、锯子来砍,所以就拒绝了他给我的好因好缘。

  过几年后,我在佛光山开山了,他跑来跟我生气的说,我们林务局好好的土地租借给你建寺,你不要,你要在这块丑陋的地方建寺,这要花费多少成本啊?我说,局长,你的好心,给我好的缘分,只是那些土地是国有的,我何德何能?就是租借,我连租金也付不起啊!你说这是丑陋的地方,只要我们有心,又何怕它将来不能完成所愿?我慢慢的建设,何患它将来不能成功呢?净土总要发心建设才能拥有啊。

  他听了以后,很无奈的说,那好,你可以建寺院,树木让我来结缘吧!因此,佛光山至今没有一块土地是国有,没有土地纠纷。后来就有吴修齐捐献菩提树,沈家铭捐献印度紫檀、桃花心木等,让佛光山满山成荫了。

  佛光山逐渐发展,感谢许多有缘人,就像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给予诸多因缘的帮助。像美洲的张姚宏影、赖维正、李美秀、陈正男、王家培,澳洲的游象卿、刘招明,亚洲的严宽祜,余声清、蔡蝴蝶、陈永年、胡杨新慧、蔡其瑞,以及陈曾四欣、江陈喜美、洪江乌为、白清栋、陈林云娇、战淑芬等等,他们经常闻声而至,数十年如一日。

  还有像吴伯雄、赵丽云、潘维刚、曹仲植、辜振甫、余陈月瑛、杨朝祥、林聪明、柴松林、田雨霖、田青、刘长乐、张静之等等,他们在各行各业里,为人间佛教的教育、文化、共修、慈善等各方面增添许多助缘。其他,还有许许多多人士的善因善缘,有的甚至已将信仰传承至第二代、第叁代继续接棒护持,贫僧实在无法在此一一细说,只有化作心香深深致意祝福了。

  而贫僧个人的一粥一饭,也都是别人的因缘,我才能有米饭充饥;贫僧春夏秋冬的衣单,虽然就是那几件替换,但是每穿一件,都是满心感谢诸多因缘,所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一思一缕,恆念物力维艰」,没有这许多因缘,我又怎么能活下去呢?没有很多的因缘,怎么会有今日的佛光山呢?

  所以,支助佛光山的人,我们把它看成顺的因缘;批评我们的人,我们也把它看成逆增上缘。不管是好因好缘,或者是恶因恶缘,对我们还是总有帮助和勉励的,这些因缘都是给我们助力。我们在因缘里,明白宇宙人我的关係,具有智慧、明理、分析,而不至于煳涂、陷于不义,那就不懂因缘了。能对因缘具有正知正见,就不致犯错。

  贫僧至此自觉构不成贫,也不能称贫了。但想想,佛光山的一切一切都是十方有缘而来,不是我个人所有,我仍然过着简单、淡泊、空无的生活。虽不认为是真正的「贫僧」,贫而无有,实际上我还有人间的因缘。贫僧认为,拥有因缘,就是拥有真理;拥有真理,就拥有世界的一切。所以,贫僧要告诉世人,你们不一定要看钱,你们要看因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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