倓虚大师追思录

敬悼倓公老法师

  续明

  记我与倓老的一点浅缘

  倓虚老法师,于民国五十二年八月十一日(农历六月二十二日),示寂于香港荃湾弘法精舍,享寿八十九岁,为近代高僧之一。倓老河北宁河县人,四十三岁出家,受戒、求法于宁波观宗寺,得法于谛闲老法师,为嫡传天台教观第四十四代。应世临众后,「教演天台,行修净土」。生平以:看破,放下,自在,自勉勉人;以宏法,建寺,安僧,住持圣教。所到之处,梵刹庄严,法幢高树,诱引来学,孜孜不倦。临命终前,略示微疾,预知时至。将入灭时,趺坐舍报,既茶毗已,计获舍利五仟余粒。足见道充德备,绩在台宗,而誉满教内,不愧为一代大师!

  我虽生居北国,自恨缘薄,未获亲炙座下,然由闻名乃至礼谒,亦不无浅缘。记得民国二十三年至二十八年间,我在北平广济寺弘慈佛学院读书,经常听到青岛湛山寺的学风与道风,如倓公在影尘回忆录中所说:「我向来在任何地方都是这样:来者不拒,去者不留」。又说「我出家三十几年,在极乐寺住持六年,在湛山寺住持十年,也经过其它好些地方,没有花过常住公家的钱,不别众食,不单受人供养,一切都随大众。在各地讲经,或作法会有供养钱时,除零用外,悉归常住作斋粮费,或大众医药费,有时给学僧买书,或贴补做衣单;或施舍办慈善、赈济、印经、放生、自己手里一个钱不存,全由司房副司师经手,单夹衣服不过两套,能替换即可」。这些和我当时所听说的一样。而我当时对于倓老的为人,深为景仰;对他所提倡的学风,亦非常向往。我和一些同学都想去湛山寺读书,而我因为小庙的师公不许远出,加之那时年纪也小,没有胆量外出参访,所以终于未成事实!但是对于湛山佛学院,始终有着一种向往的心情!

  三十七年秋天,我返平省亲以后,再次南下时,曾为西湖佛教图书馆募得一批佛书,先从北平乘火车到天津,准备从天津搭轮船到上海,然后再从上海转乘火车至杭州。当我在天津候船时,又碰到二个同伴,于是同乘沪广轮驶往上海。不意船行距青岛数十浬处,时当夜晚,忽闻船上水手忙来忙去,顿时人声嘈杂,吵得船上旅客都起了床,待问明原委,方知是船舱进水,幸亏底舱所载货物全系水泥,海水灌入即为水泥吃进,水泥浸水凝成一团,挡住海水无限制的流入,加上船员竭力设法向外抽水,希望驶抵青岛码头去修理,如是经过一夜的挣扎,在晨曦上升前望见了青岛市,幸未酿巨祸。船靠岸后,因为夙知青岛有湛山寺,乃向人探听,想趁此偶然机会作一次短暂的瞻礼。于是约同一位同伴,驱车赴湛山寺。因为青岛只有这一座庙,所以比较容易找。抵寺后,但见庙貌庄严、清净,廊庑齐整,一望而知里面必有好长老。待进寺拜见几位老法师后,即由善波和尚陪同参观,记得这时还有二、三位弘院同学在这里读书,因为不知道船何时修好,不敢在岸上多躭搁,所以匆匆忙忙在庙里打了一个转,走到山门口,同善波和尚在左边的门狮前面照了一张像,前后不过二个小时,所以对于寺内的建筑,和拜见的那几位老法师,遇见的是那两位老同学,现在都记不起来了。按影尘回忆录上记载,此时倓老已由东北回至青岛,当时应该也拜见过,可是谈些什么话,现在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回到船上,那知又等候了两天,船才修好,早知如此,在湛山寺挂两天单,不是更觉有意义吗?至今回想起来,仍不免觉得可惜!

  民国三十八年秋天,我随侍印顺导师避难到香港,时倓老卓钖弘法精舍,办有华南学佛院,学僧多系自湛山寺逃难出来者。当时我对这个名称颇觉希罕,因为一般都称佛学院,而今以学佛院为名,不免有点异乎寻常。而倓老过去在北平,在西安,在东北,在青岛,所办的僧学,也还是以佛学院为名的,现在忽以学佛院为称,一定感于过去佛学院不免重解而缺于行,为了纠正这种偏失,所以才以学佛院为名。由此可见倓老教导学人是解行并重的。他在湛山寺讲教,特别礼请慈舟老法师和弘一律师去讲戒,由此都可以见出倓老是一位乘戒俱急的大善知识。我在香港住了三年多,除偶尔在公共场所得瞻倓老慈颜外,曾到过弘法精舍二、三次。记得民国四十二年春天,我和仁俊法师一同去弘法精舍礼谒倓老,并探望寿冶和尚,时倓老每周去香港东莲觉苑讲经一次,讲完了当晚赶回弘法精舍,好像倓老的腿子碰坏了,虽不严重,但以七十八岁的高龄,往返香港去弘法,确实令人同情,于是我向倓老建议说:「待腿子好了再去讲吧!要不!晚上讲完经,在香港住一夜,第二天再回弘法精舍,省得赶忙,上年纪的人,经不起劳累!」倓老以爽朗的声调半打趣着说:「唉!不出去讲经,人情难却!出去讲讲,虽然辛苦一点,于俗于僧都有些好处。老鸟总得打食给小鸟吃啊!」倓老最后的这句话,至今盘旋在我的脑际。深深觉得,佛教里像倓老这样不顾一己享用,把整个精神用在为法,为众上,实在太难能可贵了!佛教里若多有几个倓老,出家学子不是就不致于无依无靠流离失所了吗?这次还承倓老赐书墨宝,记得为仁俊法师写的是:「善入佛慧」;给我写的是:「以慈修身」。至今观之,多年来我着重于为众服务,而仁俊法师则着重于埋首书卷,似乎我两人的根性早为倓老所觑破了!而我自应世为人以后,对自己求学时代所经历的不合理现象,皆力求避免,一切以团体,大众为前提,虽不能做到像倓老那样「自己手里一个钱不存」,但公私清楚,不「花常住公家的钱」,「不别家食」,「一切都随大众」,如是行来,既不费力,而上下和谐,感情融洽,实较专为一己之私而互相猜忌,彼此深防,以至于相互鬪狠者高胜得多了!这未尝不是受倓老湛山学风的影晌。总观倓老一生,除宏法建寺的功绩昭昭在人耳目外,其对于僧教育的热心与提倡,实可与太虚大师相媲美!而于领众安僧方面,似犹过之。

海外飘零忆湛山

  慧峰

  今年夏天一个晚上,我在湛然精舍讲「慈悲三昧水忏」刚下座。接到住在新竹的立法委员董正之居士寄来一封限时快信,拆开内装一封电报,是香港弘法精舍打来的,译文载着 师祖湛山老人,已于夏历六月廿二日示寂,惊闻如晴天霹雳,使我当时苦闷异常,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真未想到刚给他老人家作寿,才过二十天即与世长辞了!

  当时即亲去通知住在台南市胜利路二十八号修园林耕老,住树林街十八号赵阿老,这两位老居士都是湛山老人在山东弘法时,皈依亲近过在家忠实弟子,然后去电信局给弘法精舍寄一通吊电,次日冒着大雨坐计程车接会念经的信徒们来精舍,给老人接连念四十九日金刚经,回向老人莲增上品。

  本来想亲自去香港一次,因夏季天气太热,自从出关后,身体虚弱无力,而办出境证手续也很麻烦,最大原因是无人领导念经,所以香港未去成,想起来真是遗憾!经尚未念圆满,紧接着即筹备给老人家开盛大的追思法会,虽然在暑季,天气又非常的炎热,本省南部佛教界人士来参加的又很踊跃,灵堂设备的异常庄严,将各方送来的挽幛挽联花圈等甚多,老人的十二寸最后遗像,用花圈镶好,悬供灵堂当中桌上,前面两支白蜡烛,香花果供,素馔佳肴,都是新鲜最好的,当追悼老人典礼开始时,先鸣鞭炮,由老人在家皈依弟子,南市名士绅林耕宇,成大教授赵阿南,六信商职教员陈洪三位居士主祭,各方莲友陪祭,当乐队奏起哀乐不慧代主祭读祭文时,参加追悼会的四众,想着负佛陀使命,宏法利生的一代高僧,溘然与世长辞,不觉悲泪如雨。

  追思会开过,即提倡翻印影尘回忆录,因大数的都看过了,所以预约的并不踊跃,但无论如何想办法,亦得翻印完成,因为这是纪念老人一生弘扬佛法的丰功伟绩,尤其在回忆录中,将北方佛教的动态,描写甚详,未到北方去的人和关心北方佛教,实有一读之价值。

  老人是乘愿再来大菩萨,一生中努力弘扬佛法的精神,开辟十方大丛林,留单接众,创建佛学院,培育僧英,想亲近老人的各位善知识,都有详细的撰写,不再赘言。

  不慧过去世中与老人结下佛法因缘,今生又沾老人弘法的光明,才自幼发心学佛出家,又是亲授老人菩萨比丘戒,受戒后又都在老人创办的佛学院学教,例如哈尔滨极乐寺佛化中学,长春般若寺台宗佛学院,青岛湛山寺湛山佛学院,都毕过业,前后达十年以上,自恨钝根,天资陋劣,虽有学法之心,苦无成就之日,每于百静中默思,有负老人栽培深恩,未能实现老人弘法利生伟大的志愿,感觉非常的愧悚!

  想起与老人渊源,更比一般不同,先是俗家大舅礼老人为恩师出家,起法名能贵字本如,出家后真实修行,专心念佛,感动很多青年,随其出家,以后都成为佛教有名大法师。吉林省舒兰县明真寺,最初创建,帮助募款出力最大,建筑成功又不要名位,仍然隐修念佛,在临终之半月前即预知时至,在大众念佛声中安然圆寂。

  其次我的剃度恩师,亦是礼老人出家,名能馨字庆一,在家时是地方绅士财主,受老人感化,毅然放下尘缘,割爱辞亲为僧,实在是一件不容易大事,我出家时,恩师任哈尔滨极乐寺知客,未久亦往生极乐寺知客任内。

  最后俗家父亲亦礼老人出家,法名能方字达西,受戒后即任呼兰县净土寺监院,亦努力精进修持,直至民国三十六年八月在大众念佛声中含笑西归,时年已七十二岁,以上都是蒙老人德化,才能转凡入圣。

  我在青岛湛山寺佛学院亲近老人甚久,知道老人慈悲,决非一般善知识所能比拟,湛山的德风,是教演天台,行修净土,生活戒律化。寺宇广大庄严,住众修学精进,负山面海,美景天然,环境幽雅,在中国北方是不可多得大丛林,老人在一生修的大庙中,心里分外喜爱湛山,所以老年自称为湛山老人。

  老人在湛山佛学院向学僧讲开示说:在我一生修的庙中,都是教演天台,但以湛山为大本山,足见老人对湛山非常注重。

  青岛绰号为东方瑞士,哈尔滨绰号为东方巴黎,而且都是院辖市,以老人的德化,在哈尔滨创建大庙极乐寺,青岛创建大庙湛山寺,又都建筑名胜风景区,每值公暇日,或春花怒放,山光寺景,美丽动人,游客如织,对佛法弘扬方面,号召力甚大,民国三十六年秋季,总统到青岛,即先参礼湛山寺,其他国际显要名流,高人雅士,只要到哈尔滨青岛,没有不参观极乐寺湛山寺的。

  不慧于民国三十七年国历十月二十四日拜别老人,经过上海住一周即来台湾,瞻仰南方佛教,一切动态,和老人领导的北方和东北的佛教,生活习惯上与佛法风范,相差不可言喻,令具足道心参学行者,一见不寒而栗;悔不该离开老人,在台湾颠沛流离,不胜其苦,然佛法道业并无长进,虚度时光,曷胜浩叹!

  即以来台南说,亦是沾老人德光,是老人在青岛时大护法,台南名绅士林耕宇居士从中为力,不然无声无望如慧峰佛教无名小卒,要想在台湾都是子孙庙要挂一单,谈何容易?我到台南后,听已往生的谢健老居士(太虚大师忠实皈依弟子)说:他想请已圆寂大醒老法师从台北来台南弘法,几经周旋,都未办到。大醒法师,我来台湾亲近的机会有过,品学兼优,悲智异常,是太虚大师门下僧杰,亦是民国年间不可多得之高僧,在当时大陆来台法师中,以大醒法师名望最高,有自由中国佛教领袖之称,虽然临终示现病行,但他老文章道德,不慧景仰钦佩!

  不慧创办湛然精舍于台南市,又承大光法师求老人亲赐笔宝,上款题慧峰行者观照,上联是「莫负如来衣室座」,下联是「常怀大士忍慈空」下款题湛山老人倓虚,并盖隆衔倓虚两个图章,老人的字洒脱苍劲遒丽,大光法师寄来时,我欢喜高兴得很,现在仍悬湛舍佛殿中。

  又我在大岗山东麓法华精舍掩关三年半要出关之前,又蒙老人寄诗勖勉,其诗曰:「偷心莫使一丝存,业海顽空尽踢翻,绝后复苏见本性;宗风丕振赖贤孙!」

   出关后,本想在老人九十大寿时,决心去香港一次,给老人拜寿,讵料老人八十九岁即舍离我们而往生极乐;闻之恨要去也看不见了,心中无限悲痛,银泪暗弹。

  为报老人法乳深恩,并纪念天台宗第四十四代圣祖,不慧私愿拟在台湾给老人建一座舍利塔,以资后人瞻礼,广种福田,至于时间长短方能成功,得视因缘如何?

  老人的真功实行,在临终时,都兑现了,不但预知时至,身无病苦,舍报安详,结跏趺坐很愉快而逝,即荼毗后又烧出五六千颗舍利,这都是戒定慧结晶,佛法的无上光荣,不愧为民国年间出类拔萃的一代高僧,令人五体投地的赞美景仰!

  方试看老人一生宏法度生的妙诀:不外「看破、放下、自在;宏法、建寺、安僧!」凡我们亲近过老人的,只有实践老人伟大神圣的志愿,才算是真正纪念老人,庶不负老人当年耳提面命教导之苦心,也唯有这样去作佛法才能永久的兴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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