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样选择了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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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人生的旅程中,到处是黑暗的阴影,所谓「不如意事常十九」。然而黑暗不会永久,困难终要克服;我们生在人间,就不能不依此人身而进向於光明的领域。我们要保有健全而和谐的身心,有理智,有热情,充满光明的信愿,不落於空虚的失望。这对於宗教信仰,是有必要的。缺乏宗教的热信,或非宗教者,常是自暴自弃,忧鬱失望;或陷於变态的虐待狂,自杀狂,或患著严重的歇斯的里症、恶化与腐化的人生,可怕极了!特别是近代,由於人心的向外追求,内心空虚,缺乏充实的生命道德也就越来越堕落。作為医治人心的宗教,在现代是显得尤其重要了。

  说说我自己的信教经过吧!我在民国七年,开始了宗教的追求。末了,我选择佛教,并进一步的出了家。我怎样的选择了佛教呢?说来是有点不可思议的。我生长於农村,為了经济,早就失了学。我学习中医,「医道通仙」四字,引发我对於仙道的仰慕。『神农本草』与『雷公泡製』,说到某药可以延年,某药可以长生。特别是奇经八脉的任督二脉,对於长生的重要性。仙道教的信仰激发后,读过了『抱朴子』,『吕祖全书』,『黄庭经』,『性命圭旨』,『慧命经』,『仙术秘库』----这一类仙经;而且旁求神奇秘术,如奇门、符咒之类。我进过同善社,也学过灵子术与催眠术。那时候,我虽沉浸於巫术化的神道教,著重於个体的长生与神秘现象。然对於我----目光的扩大,真理的追求,还是有著良好的影响。

  我对於神道教的仰信,暗中摸索了两三年,终於為父亲发觉了。当然是不赞成我这样做的,要我出去教书。我受了师友的啟发,开始研究老、庄,同时阅览一些近代书物,我的宗教观开始变了。老、庄与道教的修炼,不能说没有关系的。老、庄的哲理非常深彻,然而反造作的回复自然,返归於朴的理想,始终是不可能的。熟练人情的处世哲学,说来入情入理,而不免缺乏强毅直往的精神。独善的隐遁生活,对社会不能给予积极的利益。虽然老、庄的思想,為我进入佛法的助缘;而道家的哲理,道教修身的方法,也获得我部分的同情,然我不再作道教的信徒,从仙道的美梦中甦醒过来。

  道教的信念动摇了,我虽不曾弃绝他,而又榜徨地追求,回复到读过的儒书。这与道家的充满隐遁色彩,个人主义的宗教,大大相反。儒家有一番身心的修养功夫,更有一番政治的大理想。平常,切实,重人事,尊理性,堆為我国文化的主流。然而我儘管同情他,讚美他,却不能充实我空虚与榜徨的内心。别人觉得我更实际,而我却自觉得更空虚了!到现在想来,这不外别的,儒家虽不是没有宗教的因素,而并不重视宗教。平常的,现实的,就此一生而止於立德立功立言的,这对於一般人,不能织成一幅庄严灿烂的光明图案,缺乏鼓舞摄引力,不易使一般人心安理得(得失不变,苦乐不变,死生不变),而迈向光明的前途。这样的出入老、庄、孔、孟,有四五年之久。

  在空虚榜徨中,经朋友介绍,接触到基督教,并且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是富有社会性的宗教。从基督教中,我体会得敬虔而纯洁的信心,对於宗教的真正意义。有信有望有爱的基督教,有著儒、道所不曾有的东西。我研读『新旧约』,阅览『真光』、『灵光』、『基督徒』等杂誌;我实行祷告,参加过奋兴会,然而我终於不能成一基督徒。外缘是:那时掀起反基督教运动,虽无关於基督教义自身,而基督教会凭藉国际背景,不免有文化侵略的罪嫌。主因是,某种思想的难以接受。如信者永生,不信者永火。不以人类的行為(内心与外行)為尺度,而但以信我不信我為标準。「顺我者生,逆我者亡」,有强烈的独佔的排他性;除属於己方以外,一切都要毁灭。阶级爱的底里,显露出残酷的仇恨。又如灵是神那裡来的,从神而来的灵,经肉的结合而成人。照基督教义(重生才能得救)看来,走向地狱是大多数。全知全能的神,欢喜被称為自己儿女的人类如此,这可说是莫测高深,也可说岂有此理!我不能信赖神是慈悲的,所以也不信耶穌可以為我赎罪。

  不到两年,从基督教而来的短暂光明,迅速消失。空虚而茫无著落的内心,又如狂涛中的小舟一样,情绪低落,时时烦躁不安。闷得慌,以乱读书為消遣。偶读到冯梦禎的『庄子序』说:「然则庄文郭注,其佛法之先驱耶」!我心里一动,开始向佛法去探讨。可是佛法难闻,经典难得。我出入寺院,东寻西找,总算读到了『龙舒净土文』,『金刚经石注』,『人天眼目』,『传灯录』,『法华经』,『华严经疏钞纂要」残本,『中论』。初学而读这样深的教典,当然是不懂的。可是,因為不懂,使我嚮往;不知什麼力量,鼓舞我耐心的读著。我活像小孩,见大人的作為,一切不懂而一切都感兴趣。又像处身於非常富裕的环境,看不了,听不了,吃喝不了。我在半懂不懂之间,感觉佛法的无边深广。

  后来读到太虚大师的『居家士女学佛程序』,才从浅处学起,读了一些门径书,又读了一分属於三论、唯识的大乘经论。虽还不大明了,而佛法成為我的光明理念,信心不断增长。我相信:三世因果观,最為入情入理。由此而离恶向善,由此而转凡成圣。即使不曾解脱,或者堕落,而终於要向上升进,终於要究竟解脱的。这不但有著究竟绝对的归宿,而在过程中,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鼓舞我们,安慰我们,引导我们;使我们通过这永不失望的旅程。我觉得:佛法是以行為善恶為凡圣的尺度,而不光凭信愿。佛法重个己的解脱,而更重利益眾生。佛法重於彻底的觉悟,惟有真的觉悟,才有真的自由。佛法是信愿、智慧、慈悲的总和。佛法的身心修持,有儒道的长处,更超过多多。耶教诚信的悔改,佛法中也有。佛法有一切宗教的长处;有究竟,又有方便,最能适应一切根机,循循善诱。

  我选择了佛教,為我苦难中的安慰,黑暗时的明灯。可惜我的根性太钝,讚仰菩萨常道,不曾能急於求证。然而从此以来,我过著平淡安定的生恬,不知别的,只是照著我所选择的,坦然直进。民国十七年,母亲去世了。十八年,父亲又去世。该是我出家因缘熟了!於家庭再没有什麼顾恋,十九年夏天,发心出离了家。让我的身心,融化於三宝之中,為这样最高的宗教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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