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坛经

《六祖坛经》,佛教禅宗典籍。亦称《坛经》、《六祖大师法宝坛经》,全称《南宗顿教最上大乘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六祖惠能大师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禅宗六祖惠能说,弟子法海集录。《释门正统》卷八《义天传》有“大辽皇帝诏有司令义学沙门诠晓等再定经录,世所谓《六祖坛经》、《宝林传》等..[详情]

六祖坛经讲话 第七 机缘品 问题讲解

  七、怀让禅师、行思禅师两人在六祖大师处得法的经过如何?

  怀让禅师与行思禅师是六祖大师的两大得意弟子,如同大师的左右手,所以他们在六祖大师座下得法的经过,自然为世人所关心、注意。

  行思禅师,江西人,俗姓刘。谥号“弘济”。二十岁时到广东跟随六祖大师学禅,一住就是十年。当他初见六祖大师时,问道:“当何所务,即不落阶级?”意思是说,丛林四十八单职事中,有住持、当家、知客等各级的职事,应当如何作务,才能不落阶级?才能没有分别?

  六祖大师反问道:“汝曾作甚么来?”

  行思禅师回答:“圣谛亦不为。”意思是说,成佛我都不想了,还有甚么所作?

  六祖大师再问:“落何阶级?”

  行思禅师说:“圣谛尚不为,何阶级之有?”意思是说,圣谛尚且不为,还有甚么阶级、分别呢?

  行思禅师因为这一番契合心法的对答,深受六祖大师器重,成为一寺的首座。有一天,六祖大师告诉行思禅师:“自古以来,衣法相传,师资递授,衣为信,法为心。如今我惠能已得到了衣、法,我何患不信?我又何必还要再去传心呢?自我接受黄梅五祖的衣钵以来,我的遭遇真是多灾多难。现在如果我把衣钵继续传给后人,一定也有很多的争执。因此,今后袈裟就留着永镇山门,不再以它作为传法的信物。现在,你行思可以去行化一方,使我们的法脉不断,慧灯常明。”

  这一番话的意思,也等于是传法授记了,由此可知,行思禅师在六祖大师座下是如何的受器重了。

  六祖大师在示寂前三年,行思禅师回到江西,住在青原山静居寺,因为他是得到六祖传法的高僧,学徒们不分远近,纷至沓来。有一位学僧问道:“如何是佛法大意?”

  行思禅师回答:“卢陵的米是甚么价钱?”卢陵就是江西,江西的米一斤多少钱?意思就是说,佛法平等,法法皆是,你现在问我:如何是佛法大意?好象是买米的在这里秤斤论两。道不要虚弄,道不要分别,道要直下承担。

  从这一位学僧与行思禅师的谈论,我们可以知道,行思禅师当初回答六祖大师:“圣谛亦不为,何阶级之有?”就是说明,道不是油盐柴米,没有贵贱之分!

  当六祖大师快要圆寂的时候,有一位沙弥希迁,眼看着六祖大师即将涅槃,就上前问:“师父!你在世时,我依止你学道,你圆寂以后,我怎么办?”

  六祖大师回答说:“寻思去!”

  希迁没有听懂六祖大师的意思,就每天打坐参禅,心想六祖大概要叫我自己思索。后来,经一位老首座指示:“你怎么老是在这里打坐呢?”

  希迁说:“六祖大师叫我要寻思去。”

  “唉呀!寻思是叫你要到青原山,去访问你的师兄行思禅师。”

  希迁于是到了江西青原山,参访行思禅师。行思禅师问道:“你从那里来?”

  希迁很有自信的回答说:“曹溪来。”意思是说,我从曹溪六祖师父那里来。

  行思禅师再问:“你得甚么来?”既然从师父那里来,你得到甚么东西来呢?

  希迁回答:“未到曹溪亦未失。”你问我在那里得到甚么,佛法也讲得、失吗?我没有到曹溪,我就具有真如自性,我还要到那里得甚么呢?我没有到的时候,也没有失去啊!

  行思禅师再问:“既然你没有失去甚么,你又何必要到曹溪去呢?”

  希迁回答:“假如不到曹溪,我怎知道本来就没有失去呢?”

  因此,行思禅师也很器重这一位小师弟,他就是后来鼎鼎有名的石头希迁禅师,人称石头和尚;“石头路滑”是禅宗很有名的公案。

  行思禅师在四十四岁的时候,时年三十七的神会禅师,也曾经参访过他。当神会禅师初见行思禅师的时候,行思禅师就问他:“你从那里来?”

  神会禅师把身体摇动一下,“那里都可以来。”

  行思禅师说:“你犹滞瓦砾。”意思是说,你还不能完全明白。

  神会禅师说:“和尚!世间有一位真的金人,你有没有甚么东西给这个真的金人呢?”也就是说,我是一个相当的人物,你有甚么法给我?

  行思禅师说:“我就是有东西给真的金人,请问你把它放在那里呢?”

  真如、法身、道,自己当下就有,何必要别人给呢?所以,行思禅师曾经说过:“迷时迷于悟,悟时悟于迷,无有一法不从心生灭,迷悟总在一心,道无所修。草木皆有佛性,皆是一心,吃饭、睡觉都是佛事,穿衣、走路都是佛事。”正是所谓“生死百年花上露,迷悟一旦镜中头”。我们在人生的生死海中,等于是花上的露水一样无常。迷和悟就好像镜中的头,迷惑了自己,以为镜子里的人就是自己。其实,假相不是人,我们的真心自性,在我们的真如本性里,你能悟吗?你还迷吗?迷和悟,就只是那么一点分别而已。

  怀让禅师,是金州人士,俗姓杜,二十三岁的时候,到河南的嵩山拜见慧安禅师。不久,又再到广东拜见六祖。六祖一见到怀让禅师即问:“甚么处来?”

  怀让老实地说:“我从嵩山慧安老师处来。”

  六祖再问:“甚么物恁么来?”怀让禅师无言。直到三十一岁,开悟以后,他对于这个问题终于会意了,就去向六祖大师报告说:

  “我怀让已找到了入门,有了一个会处。”

  六祖大师问:“如何会意呢?”

  怀让禅师回答:“说似一物即不中。”上一次你问我是甚么东西,怎么会来?“比拟作一物,也就不对了”。

  六祖再问:“还可以修证否?”要不要修行呢?要不要证悟呢?

  怀让禅师说:“修证即不无,污染即不得。”如果说到有修有证,就不能说无;如果说到有污染,就不是真如、法身、涅槃。

  六祖大师说:“这个不污染,是诸佛所护念,你已经如是,我也如是。”因此,当下传授密意,也传法给怀让禅师。

  得了法的怀让禅师,继续随侍在六祖大师左右,一直到六祖示寂前二年,才离开曹溪。

  悟道的禅师,他们的心境有时候把生死看得很淡;但是,心心相印,心心相通,那是他们很在乎、很介意的事。所以,有一首诗说:“半亩方塘一监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心就是我们的道之源、悟之本,就是参禅流不尽的活水;你悟道了,正如水源永远流之不尽。

  怀让和尚曾经住过南狱二十四年,跟青原行思禅师比起来,应该算是晚几年的后辈,但是后来有人尊称他们同是第七祖,甚至在禅宗的宗谱里,怀让禅师又胜过青原。他的法嗣马祖道一禅师,可以说最为杰出,他继承了怀让禅师“平常心是道”的道统。怀让禅师初谒六祖大师时,六祖说,西天竺的般若罗曾经预记“汝足下出一马驹,踏杀天下人”,指的就是马祖道一禅师。

  马祖道一禅师初参怀让禅师,也曾留下一段脍炙人口的公案。当时怀让禅师住在江西般若寺,有一个青年天天到般若寺的大雄宝殿打坐参禅,怀让禅师知道他是法器,因此很关心地问道:“大德!你在这里做甚么呢?”

  青年不喜欢有人打扰,勉强答道:“打坐。”

  “为甚么要打坐呢?”

  “为了成佛。”

  “打坐怎么能成佛呢?”

  青年不再回答,似乎嫌这位老和尚过份啰唆。

  怀让禅师不得已,就拿一块砖头,在青年座旁每天推磨,经过多日,青年终于好奇地问道:“请问你每天在这里做甚么?”

  怀让禅师回答:“我在磨砖头啊!”

  青年又问:“你磨砖头做甚么?”

  怀让禅师说:“为了做镜子啊!”

  青年疑惑道:“磨砖怎么能做镜子呢?”

  怀让禅师反问道:“磨砖既然无法做镜子,你在这里打坐,怎么可能成佛呢?”

  青年大惊,终于息下傲慢的心,立刻恭敬的起身顶礼问道:“那要怎么样才对呢?”

  怀让禅师非常和善地说道:“譬如赶一辆牛车,假如牛车不进,是应该打车子呢?还是打牛呢?”

  青年听后,问道:“要如何用心,才能达到无相三昧的境界?”

  怀让禅师答道:“学心地法门,就像播种,我为你讲解法要,就像天降甘露,只等因缘和合,就能见道。”

  青年终于言下大悟。他,就是禅门一代宗师马祖道一禅师。

  八、玄策如何引导永嘉禅师和智隍禅师归入六祖大师的门下?

  禅宗有一则“一宿觉”的公案,说的是永嘉禅师在六祖大师言下悟道的经过。

  永嘉玄觉禅师,祖籍永嘉,二十岁出家,精研三藏,尤其通达天台的止观法门。因为阅读《维摩诘经》得以发明心地。

  他曾经在左溪玄朗禅师处参学,得到鼓励。一天,六祖的弟子玄策禅师偶然前去相访,经过一番畅谈,玄觉禅师所说都与诸祖意旨相契合。于是,玄策禅师问他:“你的得法老师是那一位呢?”

  玄觉禅师说:“我听大乘方等经论,每部都各有师承;后来我在《维摩经》中悟得佛心宗,只是还没有为我作证明的人。”

  玄策禅师说:“在威音王佛未出世以前,说无师自悟者犹可,在威音王佛出世以后,无师自悟的人,都是天然外道。”

  玄觉禅师说:“希望你能为我作印证。”

  玄策禅师说:“我人微言轻。曹溪有六祖大师,四方法众聚集如云,而且都是受得正法的人,你如果要去,可以一同前往。”

  于是玄觉禅师就和玄策禅师一同到曹溪。初参曹溪六祖大师的时候,他不像一般学僧,见到大德法师先要行礼,然后讲话。他没有向六祖大师礼拜,只是绕师三匝,然后卓然而立。

  六祖大师见他如此,就说:“所谓出家作比丘,要有三千威仪、八万细行。大德自何方而来,生大我慢?”

  永嘉禅师回答:“生死事大,无常迅速。”意思是说,生死要紧,无常很快,我那里有时间跟你磕头、行礼。

  六祖大师听他这样说,于是再问道:“何不体取无生,了无速乎?”你为甚么不去体会无生之果,去明了无速之道呢?

  永嘉禅师回答:“体即无生,了本无速。”你要体会道吗?当体就是无生;你要明了无速吗,悟了本来无速。

  六祖大师赞同地说:“如是!如是!”

  但是,这个时候,大家看到永嘉禅师这样没有规矩,无不愕然,正在惊讶的时候,永嘉禅师出来具备威仪顶礼拜谢。随即向六祖大师告辞,“我在你这里已经得到入道处,我已透到消息了。”

  六祖大师说:“返太速乎?”何必这么快就要走呢?

  永嘉禅师说:“本自非动,岂有速乎?”

  六祖说:“谁知非动?”你说本来不动,那一个人知道非动呢?

  永嘉禅师说:“仁者自生分别。”我并没有分别,是你这样讲的。

  六祖大师说:“你已深得无生之意。”

  永嘉禅师接着又说:“无生岂有意耶?”无生还有意吗?意就是分别,既是无生,还要有分别吗?

  六祖大师说:“无意谁当分别?”假如你说无,是谁当分别呢?

  永嘉禅师说:“分别亦非意。”所谓“两头共截断,一剑倚天寒”,也就是有无都要去除。

  六祖大师此时无比赞赏的说道:“善哉!少留一宿。”于是永嘉禅师就这样住了一晚,第二天下山。后来大弘佛法,人称“一宿觉”。

  禅宗的修持,有时候由浅而深,有的时候是当下承担。像永嘉大师,把自己觉悟的法门,编成一首《永嘉大师证道歌》,盛行于世。歌曰:“君不见,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法身觉了无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绝学无为的闲道人,他们不必去除妄想,也不要求真。这个时候,他不离生活,也不去成佛。实际上,他的生活里面都是佛法。你不要离开无明,无明实性就是佛性,正如肮脏的污泥里可以生长出清净的莲花一样。只要你能证悟法身实相,就能见到自己的真如佛性。

  有一首诗说:“不为奇来鸡咬狗,拿起狗来打石头,从来不说颠倒法,阴沟踏在脚里头。”在禅宗,禅师们的对话,有时候这样说,那样说,横说竖说,但都不是颠倒法。“不为奇来鸡咬狗,拿起狗来打石头”,本来是狗咬鸡,现在是鸡咬狗;本来是拿石头打狗,现在是拿起狗来打石头,但这都不是颠倒法,主要的,禅师们要把你我的对待法去除。禅是一个绝对的境界,领悟到了绝对的境界,就是大彻大悟了。

  其次,智隍禅师是怎样归投到六祖大师门下的呢?最初,玄策大师遇到智隍禅师时就问他:“你现在每天做甚么呢?”

  智隍禅师回答:“我每天打坐、参禅、入定。”

  玄策大师说:“既然你说入定,是有心呢?还是无心呢?如果说有心的话,一切含灵之类,他们也有心,他们也应该得定;假如说无心的话,那一切的树木花草之流,它们没有心,它们也能得定罗!”

  智隍禅师回答:“我在入定的时候,并不见有‘有心、无心’。”

  玄策禅师继续再问:“既然是不见有‘有无’之心,那么就是常定了。既然是常定,那还有甚么出定、入定呢?”意思是说,既然有出定、入定,那就不是大定,就不是最高的禅定的境界了。

  智隍禅师经他这一说,无话可答,沉默了一会儿以后,终于问道:“请问你的老师是谁?”

  玄策禅师回答:“我是曹溪六祖大师的门人。”

  智隍禅师就问:“六祖以何为禅定?”

  玄策回答说:“我的老师说:‘妙湛圆寂,体用如如。五阴本空,六尘非有,不出不入,不定不乱。禅性无住,离住禅寂;禅性无生,离生禅想。心如虚空,亦无虚空之量。’”

  这一段话的意思是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很微妙的、湛然不动的、很圆满寂静的真心。真心的本体是如如,真心的妙用也是如如,如如就是不动。我们的身体是由色、受、想、行、识等五蕴和合而成,所以“五蕴本空”,六尘也不是真实的有,一句话说出来,随风飘荡,过去也就没有了,所以声音是无常的,但是我们的心行一念真心的话,则是“不出不入,不定不乱”。也就是说,我们的禅心无住,无住就是不执着的意思,不执着在禅定里面,所谓“无住而无所不住,无生而无所不生”。我们的禅心如虚空,虽像虚空,又不像虚空一样地随着空间而有方圆长短的变化,所以真心是任运而生,是无处不在,是妙用无穷而无住无碍的。

  玄策禅师这么一讲,意思已经说明,禅定都是一样的,法性如如,禅心如如,只是没有好的老师来开导我们。智隍禅师听了这个话以后,心生一念,便到曹溪参访六祖惠能大师,见到六祖的时候,六祖就问智隍禅师:“你从甚么地方来?”

  智隍禅师照实回答:“我当初是在黄梅弘忍的门下初学,后来又到处游学,寻师访道。现在遇到玄策禅师,介绍我来向你问道,我心中对于禅定是有是无,还不能明白;是动是静,也还不能了然,请六祖大师慈悲开导!

  六祖大师回答说:“诚如所言。汝但心如虚空,不着空见;应用无碍,动静无心;凡圣情忘,能所俱泯;性相如如,无不定时也。”意思是说,你想要跟我学禅的话,你的心必须广大如虚空,但是也不可以有“空”的这种想法。你可以伟大,但不可以自我傲慢。你弘法、度众、修持,要能应用无碍。动的境界也好,静的境界也好,你要无心,不要分别。对于能觉悟的人,所觉悟的道,都要“能所双亡”。你参禅学道的时候,任何一个时刻都是一如的,并非入定了才叫做定,出定了就不是定,出入都是定。

  智隍禅师言下大悟,于是尽舍三十年来所学、所知,正是“舍去一步,才能跨前一步”。所谓“欲得人不死,须得死个人”。在禅宗,我们想要求到不生不死的慧命,必须要把知见、执着统统放下。所以,参禅学道的人,不要被知见所障碍,例如智隍禅师,他能放下三十年所学,所以在六祖大师座下才能一言得道。

  九、神会禅师在六祖大师处得法的因缘如何?对于六祖大师有甚么贡献?

  佛教重视传灯,任何伟大的宗师,其法脉的流传,端赖后世弟子灯灯相传,发扬光大。关于六祖惠能大师宗风的树立,以及对后代产生的影响力,他的弟子神会禅师是一个非常有贡献的人。胡适博士曾经考证说,神会禅师应该列为禅宗第七祖师,他认为六祖的传人不是别人,正是神会禅师!不管胡适博士的立论是对与不对,不过,由此可以知道,神会禅师对于六祖的贡献,是如何之大了。甚至,惠能大师之所以成为禅宗六祖,也是经由神会禅师为禅宗定下的宗谱。

  禅宗传到第六祖,分为南顿北渐。北方的神秀大师在当时已经深为朝廷所重,当代的大臣、士大夫们,以及十方学子均对他尊崇有加;而六祖惠能,他只是在偏于一方的广东弘法。六祖惠能大师圆寂以后,神会禅师以佛陀在灵山会上,把涅槃妙心传给迦叶尊者,所以定迦叶尊者为初祖,一直到达摩祖师为二十八祖。因此这二十八祖的次第,就是由神会禅师确定下来的。及至达摩祖师东渡中国,传慧可、僧璨、道信、弘忍,再传到六祖惠能,这东土六祖,也是神会禅师所确定,从此禅宗的正统,六祖为惠能大师,而不是北宗的神秀。

  神会禅师曾在滑台大云寺开无遮大会,庄严道场,十方大德云集,目的就是为了替天下的学道者定宗旨、辨是非,也就是要确定惠能大师是禅宗的嫡传。

  甚至于他为了一再宣扬南宗,因而得罪了神秀大师的门下,其中有个玉石如意,多次密告神会禅师聚众造反。当时也有很多同学们力劝神会禅师不必如此计较、认真,但是神会禅师为了正法,可以说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在他四十八岁的时候,曾经遭唐玄宗贬到江西,在江西住了许多年,直到肃宗时,因为安禄山造反,国家府库缺钱,神会禅出售度牒,帮助政府筹募军需,肃宗感动于他的爱国,肯定他的地位。后来国家敕建一座荷泽寺,供神会禅师居住,当时他已经八十七岁了。因为他对国家的贡献,唐朝政府后来定南宗为正统,北宗神秀那一支脉,也就慢慢的衰微。因此,神会大师对于六祖,对于南宗法门的贡献,由此可以想知。

  其实,神会禅师年轻的时候,曾经从神秀大师参学,因神秀大师的介绍,而到南方参礼六祖。此外,由神秀大师介绍到南方跟随六祖惠能大师学道的青年学者,为数不少。由此可见,虽然门徒们有南北之争,但是神秀大师不失为一个很有度量,很有风度的高僧。

  当时,神会禅师初次参访六祖的时候,六祖一见到他,就问:“善知识!远来艰辛,你还将得本来否?”意思是说,你从北宗神秀大师的门下,来到我这里,当然经历一番艰难辛苦,你有悟到你的本来面目吗?

  神会禅师说:“以无住为本,见就是主。”

  惠能大师觉得这一个年轻人说话,只是口头上的议论,便用拄杖打了他三下。过去中国传统有一句俗谚话:“棒打出孝子,惯养忤逆儿。”后来神会禅师一直忠于南宗惠能大师,可能这三棒是很重要的因素。甚至后来禅宗棒喝的法门,与六祖大师棒打神会禅师,也不无关系。

  被打了三下的神会禅师随后问了六祖惠能一个问题,他说:“和尚!你坐禅,还见不见呢?”意思是说,你见到本来面目了吗?还是没有见到来面目呢?

  六祖大师反问:“我打你,你是痛呢?是不痛呢?”

  神会禅师回答:“亦痛亦不痛。”

  六祖听他如此一说,也就回答:“你问我见与不见?我告诉你,亦见亦不见。”

  神会禅师进而问道:“如何是亦见亦不见呢?”

  六祖说:“吾之所见,常见自心过愆,不见他人是非好恶,是以亦见亦不见。你说亦痛亦不痛,这是为甚么呢?如果你说不痛,则与木石没有两样;如果说痛,则与凡夫起瞋恨心不是一样吗?你问见与不见是二边,你痛不痛是生灭法。你现在没有见到自性,又何能妄论这许多见与不见呢?又怎敢如此耍弄别人呢?”

  神会禅师听了,赶快礼拜忏悔。六祖大师于是更进一步开示说:“汝心若迷,不见自性,则问善知识觅路;汝若心悟,即自见性,依法修行。汝自迷不见自心,却来问吾见与不见。吾见自知,岂代汝迷?汝若自见,亦不代吾迷。何不自知自见,乃问吾见与不见?”

  神会听了以后,即刻恭敬顶礼百余拜,求老师准他忏悔,并且承受法乳。后来,神会禅师为了感谢恩德,便留下服勤作侍者,一直不离六祖左右。六祖大师和神会禅师师徒之间,他们的思想相通,心心相印,自不待言,而六祖对神会禅师的教导,更是“老婆心切”。

  有一次,六祖集合大众,宣布说:“吾有一物,无头无尾,无名无字,无背无面,诸人还识得否?”

  神会禅师在大众中,即刻站起来,回答说:“这个我知道,是诸佛的本源,是神会的佛性。”

  六祖惠能大师听了以后,很不高兴的呵斥他说:“跟你说过,无名无字,你偏要唤做本源,偏要唤做佛性,你就是将来有出息,也是个知解宗徒,也只是个知识份子!”

  本源、佛性不是嘴上说的,语言里的不是本源,不是佛性。神会禅师在六祖大师座下,受到六祖这样严厉的开示、磨练,因此,后来神会大师成为一代宗师,把南宗顿教发扬光大,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尤其,神会禅师为了树立南宗的宗风、正统,直陈“北宗师承是旁,法门是渐,神秀是旁子,嫡传是六祖惠能,法门是顿”。他从四十多岁一直到八十多岁,不断与神秀大师的弟子普寂对抗,可以说为了师门,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有一首诗说:“寻僧偶尔入山行,青磬红鱼未了情,绿竹还随人意思,吟风来伴读经声。已了娑婆未了缘,深情只欠祖师禅,大悲殿里千尊佛,空向人间泛渡船。”神会禅师的深情只是为了要报答六祖惠能大师,他的心愿只是为了弘扬南宗的顿教法门。所以,神会禅师的一生,一直到唐代肃宗皇帝敕定南宗为正统,总算圆满所愿。因此,我们现在捧读禅宗史的时候,对于神会禅师这位一代高僧,不禁油然生敬。

  十、六祖大师赐衣给方辩禅师,以及对卧轮禅师的偈语提出评议,这两件事情有甚么特别的含义?

  六祖大师自于黄梅五祖座下得到衣钵传法以后,受到的迫害不断,因此在他心里已经体会到衣钵的争端很多,也决定从此不再传授衣钵了,然而为何后来又要赐衣给方辩禅师呢?有一首诗说得好,“两岸桃花红似火,夹堤杨柳绿油油,遥看白鹭窥鱼处,冲破平河一点青。”两边岸上的桃花通红,两边堤防上的杨柳绿得青翠,你远远地看到白鹭鸶两个眼睛瞪着水里的鱼虾藏身之处,突然那么一下,冲破平河一点青。佛法本来就是那么个样子。不过,又要经历那么一刻,所谓衣钵相传,就是以心印心。又说:“五月西湖凉似秋,莲荷初动暗香浮,明年花落人何在?把酒问花花点头。”五月里的西湖如同秋天一样的凉爽,荷花初放的时候,飘来阵阵的清香,花虽无情却解语,因此只要我们得道,一切山河大地,情与无情,皆能同圆种智。所谓“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郁郁黄花无非妙谛,青青翠竹总是般若”。因此,禅师们悟道以后,传衣钵,主要的就是那么一点头,就是那么一个印心的方便。

  说起惠能大师付衣给方辩禅师的机缘;有一天,六祖大师跪在水边的浣衣石上洗涤五祖所传授的法衣。忽然来了一个游方僧,先行礼拜,接着对六祖大师说:“我方辩从很远的地方来,我希望见到五祖所传的衣钵。”

  六祖大师听他这么一说,就出示衣钵,同时问他:“上人攻何事业?”

  方辩禅师回答:“我会雕塑。”

  六祖一听:“你会塑像,你试着塑看看,能否把我这个样子塑个像吗?”

  方辩禅师仔细观察一番,回去就照六祖大师的样子,塑了一个像,像高七寸,唯妙唯肖,堪称艺术精品。六祖大师师看了以后,说:

  “你只解塑性,不解佛性。”意思是说,虽然雕塑的好,不过,你只了解塑像之性,至于精神、佛性你却塑不起来。因此,六祖大师就为方辩禅师摩顶,并且说道:“永远作为人天的福田。”

  这一段事情,正如过去佛陀住世的时候,曾经上忉利天宫为母亲说法,三个月没有回到人间,当时的优填王及大臣、弟子们,非常思念佛陀,就请目犍连尊者利用神通力,带了一个会塑像的人到天上去,瞻仰佛陀的样子,然后回到人间,用檀香木塑一尊像,这就是佛像的开始。当佛陀从天宫回到人间的时候,雕塑的檀香木佛像竟然会走动,向前迎接真的佛陀,佛陀对这尊塑像说:“以后末法时代,就要靠你为人天做福田了。”所以,现在大家拜佛,也是祈求平安、幸福,是祈求一种功德、福田。六祖大师也用这样的话,对塑像说:“永为人天福田。”同时用法衣来酬谢方辩。方辩禅师便将六祖大师给他的这件法衣分为三份,一份披在所塑的像上,一份自己留着做纪念,一份用粽叶包裹起来,埋藏在地下,并且立誓说:“后世得到这一件法衣的人就是我,将出世在这里重建殿堂,安身度众。”

  六祖大师于五祖弘忍座下“三更受法,人尽不知”,弘忍大师说:“我有正法眼藏,传授给你。”又说:“昔者达摩大师初来此土,人皆不信,所以他说:‘我们从佛陀那里代代相传,这袈裟表示一种信仰。’‘代代相传,法法印心’,衣钵本身是无情无意,但是藉衣钵的表征,我们要自己自悟自解。”这就是传授衣钵的意思。

  自古以来,佛佛相传,密付本心。因此,有人问六祖的曾孙黄檗希运禅师说:“六祖他不会经书理论,为甚么五祖弘忍大师要传法给他?神秀上座是五百人的上首,讲经三十余年,为甚么没有传法呢?”最主要的,六祖大师是心里契合如来的真心,所以才能得到这个法。衣钵本身没有甚么意思,它代表的是道、是法;得到衣钵,就等于得道、得法。因此,过去的祖师们,总想从前代的大师那里,得到一个表征的传授,表示衣钵相传。

  在〈机缘品〉的最后,引用了卧轮禅师的一首偈语:“卧轮有伎俩,能断百思想,对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长。”这一首偈语是说,卧轮禅师的禅法很高明,他能把各种妄想、分别断除,对待世间上的森罗万象,好或不好,人我是非等一切境界,都能不起心动念,所以菩提、正觉就好像天上的太阳那么光明,像时间永恒无尽,充满无限的未来。

  但是,六祖大师听到这一首偈语以后,并不以为然。因为,惠能大师的道,并不是叫人天天只是不动念、不工作。六祖惠能大师是主张“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求菩提,犹如觅兔角”。你在生活里修行,所谓舂米、推磨、打柴、担水,这都是修行,都是学道,何必一定要“对境心不起”,才能“菩提日日长”呢?在工作里面修行,不是更能见出真工夫吗?所谓“但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假围绕”,只要我们心不在万物上计较,万物围绕我们,也不必怕呀!所以维摩居士,“虽处居家,不着三界,示有妻子,常修梵行”。你以为离开了生活,离开了世间,还有另外一个菩提可证吗?这是六祖大师所不同意的。

  张拙有一首偈语也说得很好:“光明寂照遍河沙,凡圣含灵共一家。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本来我们的真如自性光明朗照,恒河沙界都是我们的自性之光,凡夫也好,圣贤也好,乃至一切生物,都与我们是一家人,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所谓“我心如灯笼,点火内外红,由外可比内,明朝日出东”。真心不可以比,有了比较、分别,就不是那么一个真实的东西。所以,六祖惠能大师听到卧轮禅师这首偈语以后,他说:此偈未明心地,太过抽象,太过消极,如果你们依照这首偈语来修行,那只是一种束缚、停滞。我这里也有一首偈语,在平常日用之间自有妙处。这一首偈语说:“惠能没伎俩,不断百思想,对境心数起,菩提作么长。”惠能我没有伎俩,我也不持戒,我也不犯戒;我不拜佛,也不谤佛;我不动念,我也不是寂静;我就是随缘而住,随缘生活。

  曾经,庞蕴居士问马祖道一禅师一个问题,他说:“河里的水也没有精,也没有怪,可是这水却能乘万吨的舟船,此理如何?”

  马祖回答得很妙,他说:“我这里也无水,也无舟船,你说甚么精怪呢?”

  意思是说,你为甚么都要用对待法来悟禅呢?禅是超越对待的。迷悟之间不是禅,迷悟之外才有禅。“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诸法,你以为是动就不是禅,静就是禅吗?静也不是禅。所谓“言下忘言一时了,梦中说梦两重虚”。我们在言下忘言,处处无踪迹,随遣随了,只有大大的放下,才能大大的自在。人生如同梦中说梦,那一样是实在的东西呢?所以,禅宗有一首诗:“是动是静禅是动,不参不动即如如,既然修去便修去,欲得了时无了时。”

  禅,能放下的地方,你当然要放下;能提起的时候,自然要提起。如佛陀,“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这就是六度的生活,他在食时、着衣、持钵都是禅定,入舍卫大城也是禅定,敷座而坐更是禅定,可以说,食衣住行、行住坐卧,都是智能,都是禅定,都是六度的妙用。所以,六祖大师无论传衣钵也好,不传衣钵也好,无论说法也好,语默动静也好,可以说,他所表现的,都是一种祖师禅,都是他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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