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痛苦之根本解除

  人生痛苦之根本解除

  太虚

  ──二十四年四月在上海第二特区监狱讲──

  今因郁君之介绍,得参观贵监,藉与各位谈佛教建立之大意,无任荣欣!佛──此指释迦牟尼佛──设教之意,因见到我们人类充满苦痛,乃思有以济拔之。人于万物中比较优胜,故人亦常自诩为“万物之灵”。昔人且将人与天地并称为“三才”,大学所谓“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是也。人固为万物中之杰出者,而最感受痛苦者当亦首推人类。夫人之痛苦,乃与生以俱来!而佛书分析之种类,略而言之:有苦苦、行苦、坏苦之三种。推而征之:为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等之八苦。再广而分之:有百一十极大苦。再广而极之:所谓无量诸苦是也。兹因佛书名词,诠释费时,不便初学,因摄为三苦,即本身界之苦,自然界之苦,社会界之苦。本身界之苦者,吾人初来此世间,即以呱呱之哭声当先,及其离此世间,亦以哎哟哎哟之哭声随后。夫呱呱哎哟之声,即痛苦强烈之表现也。故为人从初生以至老死,所经历者无非痛苦!试稍加分析:有冷、热、饥、饱、困、病、死亡等苦,故乡间俗语说:“为小孩要经过三灾八难才能算人”!可见做小孩时所受之苦难已经不小了。既长,还得增加许多为儿童时期所没见过的苦难,这也不必细说。总之、人从初堕地,经过饥、寒、饱、热、困、病、老、衰……乃至归结到死,一痛苦之大演习而已矣。人们既见有上述本身界之痛苦,则思有以补救之道,因有衣食之需要焉,医药卫生之营求焉,宅舍道路之建辟焉,凡此、皆保持身体之法,而与外界以相当的抵抗;然非根本解救痛苦之道。如吃饭然,一餐仅能饱腹一时,故真正解决人们痛苦之道,仍别有在也。

  其次、自然界之苦者:除本身上冷、热、饥、渴等痛苦外,上而天,下而地,中有万物,人生其中,而自然界亦惠以许多痛苦,如地震也,海水波涛也,飓风袭岸也,洪水氾滥于国中也,猛兽鸷禽迫人于维谷也,──在在均予吾人以抵御不及之痛苦。斯自然界之痛苦,不幸加于吾等之身,其痛苦常得于本身界之痛苦百倍以上。解救预防之法,虽有科学利器,如天文台、飞机、火车、轮船、火炮、刀、斧等等设施,然不过使人暂时安息其中,终非稳固。如最近报载印度奎太之房屋城池终为毁灭!故真正解决痛苦之道,仍另有在。

  其次、社会界之苦者:人本来依社会力量而生存,前人遗留之力量,而吾辈承继之。而生存安宁以至于成立,如孩提之童,要依父母、家庭、学校、警察、国家等方能成立焉;既长,亦应有供献于国家以相济为助,本为理之所当然;而此中亦有许多痛苦,立身处世,行为受其相当之制裁,如法力、经济力、武力、团体力种种之制裁是也。因心理之嫌疑而形成为罪犯,乃至此家与彼家、此阶级与彼阶级、甲国与乙国,起种种口舌、斗争、争讼、械斗、战争、冲突、驯至杀人几千百万,流血数千百里者,往往有之!故社会力量给予吾人之痛苦,更较自然界之痛苦为悲惨焉。解救之道,惟有法律、警察、乃至国际联盟、国际法庭等组织,然根本的解救之道,仍远有在也。

  佛对以上诸问题──即解救痛苦之问题──,加以极严密的考虑,详确的检讨,他觉得枝末的解救,固不外舟车、道路、住宅、宫殿、指南针、医药、饮食、衣裳,遵守秩序自由于法律范围之内,得其相当的安乐。而根本的救济,主张以根本解脱的方法去解脱之。根本的解脱方法维何?曰“佛法”是。

  释迦佛当初设教之意,即教人认清其根本的是痛苦──,虽有食色等乐,然其乐具变灭之成分,在佛法中曰“坏苦”──所谓一切的一切,统以一苦字而结论之也。若问此苦由何而来?我可毫不犹豫的答覆:从“不明”而来。不明、即十二有支中第一支的无明。无明从譬喻得名,所谓暗无日月是也。人们的迷惑错误,颠倒愚痴,的由确与天昏地黑、暗无日月的景况相似。这景况在佛典中又统以一“痴”字而描写之,痴而起非分之贪求心;遇贪求而不得者──或被贪求者,因不胜贪求者之苛扰而生一种反抗──,于是而嗔杀斗争之业起焉;不用相当之努力,而辄思谋夺其权利者曰盗;不经正当之配偶手续而动行野合乱交者曰邪淫;终日昏昏醉梦间者曰无智──从饮酒来──;奸诈欺骗之言论总曰妄语。此总称口业,包括有四类:妄言,无而说有,有而说无之语属之。绮语,淫歌小曲,缱绻缠绵等言情文艺品属之。两舌,向甲说乙,向乙说甲。恶口;如骂人是猪猡属之。若追溯此杀、淫、盗、妄、酒等之非理行为之来源何自?乃不外痴、贪、嗔之三种心理现象,此三种现象,佛法常称为三毒,举一切坏心理现象而尽之。所谓八万四千烦恼,俱以贪、嗔、痴三毒为根本。由此不免不善之行为,于焉积成每人或共同之业感──结果,此结果为若恼的结晶,为因烦恼业所造成之下场。吾人一生之思想,无非为痴、贪、嗔三毒所支配;吾人毕世之行为,亦被杀、盗、淫、妄、酒等之烦恼业行所霸占,故其结果必然的为痛苦耳。佛明确的见到根本改免痛苦的方法,在求“觉悟”──佛就是觉悟者的意思,不过在印度,当日叫佛罢了──。有觉悟而后可以除痴──痴为痛苦的发源地,亦即召致恶行的因子──,痴除而贪、嗔的恶心理亦同时扑灭,由此而杀、盗、邪淫、妄语等恶行亦停止运动,由此而苦果亦自然可以免掉。兹将其循环运动,略为一表于次:

  ┌生杂染──痛苦的结果…………………………………………苦

  三杂染┤业杂染──杀、盗、淫之身三业,妄语等口四业之行为……业

  └烦恼杂染-痴、贪、嗔之意三业等心理………………………惑

  又惑、业、苦三种,相互为缘而得生起:谓由痴惑不明故造诸业,由诸染业感生诸苦。譬如世间有某人,由贪恚故杀人劫货,由是得罪,囹圄拘禁,斩头抵命;是为一人由痴惑故起业,由业故得苦。又如世间众多人,共起贪、嗔,起贪、嗔故,相夺相争,相争夺故,互耗家财,互丧生命;是为人类共业,由痴惑故起业,由业故受苦。惑、业、苦三,更互相生,如旋大轮,循环无端,这是世间一般的事实,谁都不能加以否认的吧!

  佛既见到上述这种循环现象,深起悲悯,誓与拔除。然如何乃令得拔除耶?曰:欲拔除其果,当先求其因之所在。由是观察,知惑、业、苦三种支配了整个的人身全部,而此三种更互相为因:苦果由行业生,业行由烦恼生。又复当知彼烦恼者复从何生耶?以于根身──人们之全部躯体──器界──即大地、山河、国土、房舍、田园等──,不正确认识它是无常的、无我的、不净的、苦的。此无常、无我、不净、苦四种,为世间人类万物摆在面前的现象,稍有知识者当能省察承认之;而佛法之原始精义,正亦建立在此四种上面。此四种在佛经上曰四法印,或四榅陀南,即总集之意,可见佛法初非特别之法也。由是起贪、起嗔、起愚痴等,而世间永无安息之日矣。释迦如来出现世间,示此娑婆──此云堪忍──世上种种杂染,种种不净,种种苦恼,无足系念,则贪著留恋等痴惑自然不生;惑既不生,业自清净;业清净故,苦亦得除。声闻、缘觉知此理故,行此道故,得漏尽解脱;佛、菩萨知此理故,行此道故,得一切净土庄严

  天人既做到根本除惑的地位,则身、口、意三业自皆清净矣。清净之极为阿罗汉,此是自利的小乘,菩萨则自他俱利为大乘;佛则三觉圆、万德俱为一乘。到了佛、菩萨的境地,纯以慈悲心作一切方便事业,就不同迷时之一切动作皆以贪求爱取为出发点了。吾人迷时,终日驰驱于名利之场合,但求有利于己,常不惜有害于他,所谓为达自利之目的,恒不择手段之恶辣阴险也。若既觉悟,则根本的对名利看得极冷淡,布衣菜根,短垣蓬屋,亦足安吾素位;此时所拳拳焉放不下者,为昏迷之同类,须吾为之唤醒打救之耳。此一念同情之责任心,谓之悲;若同情心扩而充之到整个众生界时,在佛法上即谓之大悲。由是给人之乐曰慈,拔人之苦曰悲。勤修闻、思、修三慧,广行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六度,求人类之共同利益,使全人类由不仁返之于仁,由十恶返之于十善──十善:即身不杀、盗、邪淫,口不两舌、恶口、妄言、绮语,意不贪、嗔、痴。此时吾之一切动作,无丝毫我见夹杂其中,一切动作和方法,纯以大悲心为出发点。一切既听命于大悲,则成败利钝自非所计。人至此地,不仅理得心安,抑且获大无畏

  虽然、未易言也!第一步求自己觉悟,尚须费几许勤苦,方能稍有几分相应,遑言基于大悲,普利人界欤!君等此时在监,可乘此机会多多念佛;因为、吾等自力太薄弱,须仗过去已修成功的佛菩萨智慧、方便、福德等力,方能收事半功倍之效。诸佛土中,有西方极乐世界,庄严清净,胜此方万万倍,其详见佛说阿弥陀经。彼土有佛,号阿弥陀。未成佛前曰法藏比丘,曾发四十八愿,愿愿皆以救度众生之痛苦为怀,以是常垂手臂,时思接引此界众生到彼国去。吾人倘以慈母视阿弥陀,而时如失乳儿之念慈母者以念阿弥陀,则阿弥陀佛自亦如慈母之念其稚子以时念吾等矣。彼此互念,心理感通,业报尽时,定生彼国。彼国既至,运莲花胎,花开见佛,悟无生忍,又复耳所听者无非清净之声,如阿弥陀经所谓鹦鹉、舍利、白鹤、孔雀、皆唱三宝名号,而山间之树叶,被风吹动时亦然──;目所接者莫非庄严之色──如七宝池等──;所亲近者除彼土主佛外,无非大菩萨、大阿罗汉之敷演妙法。总之、彼国好处,毕生说不能尽,彼国字典中,殆无罪恶、痛苦等名词。吾人虽愆尤极重,只要临命终时以十念念之,犹得下品莲座往生彼国。四十八愿中,有此一愿,所谓带业往生也。业到彼国,如皓日丽空,冰消冻解,拟之世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之语,理亦得通。惟既到彼国,犹如留学他邦,学成仍须贡献祖国。往生亦尔,道成仍得倒驾慈航,来此堪忍世界,广度同类,亦生彼国。最后能索性将此五浊恶世转成清净国土,亦如彼方极乐国土等无有异,那更是我们理想中的世界了。

  佛与菩萨初非特别,有智志者,当趣证之!菩萨非仅指寺庵里的偶像,吾人倘能自他觉利,当下即是肉身菩萨。君等头一步当学做人之道,渐由人超天而上跻于菩萨佛地位,此为从初发心乃至成佛之历程。第二步靠已修成功之佛力及现修之自力,将无明痴惑予以根本打破之,斯即根本除免痛苦之究竟解决之办法也。人若能相信极乐,而时常称念“南无阿弥陀佛”,正似漫漫长夜中得一火炬,茫茫苦海中得一浮舟,且时有不可思议之感应,而予人们以眼前事实上之证验焉。如贵监典狱长孙雄先生方才告诉我,他的令慈因时常称佛名号之故,而于十九年匪共攻入长沙省城焚杀劫掠烽烟四蔓之时,居然心无恐怖,卒得转危为安,此即念佛之好处也。

  人生充满痛苦,解免之道,治标在谋生活技能及道德之增进,以裕衣食住行之供给与社会之需要;治本在穷源竟委,打破无明痴惑等烦恼。诸君今在监中作工自给,即他日治标除苦之法;闲暇时多多念佛,渐将妄念减轻,即异日治本除苦之法,愿君等勉之!(慧松记)(见二十四年七月十至十三日佛教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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