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学源流及其新运动

  佛学源流及其新运动

  ──十七年十月在法京巴黎东方博物院讲稿──

  一 佛学的发源二 佛学在印度的流行三 佛学在中国的流行四 现今佛教在世界上的三个中心五 余之佛学新运动

  甲 人生的佛学

  乙 科学的佛学

  丙 实证的佛学

  丁 世界的佛学

  一、佛学的发源

  佛学所说明的宇宙万有之实事真理,本是无始无终普遍常住的,亦是十方世界中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一切佛陀所证明的。但在我们这渺小的地球上现今所流行的佛学,实源于二千数百年前印度的释迦牟尼佛,在其大觉的心海中所流出来的。似海流一般的流了二千多年,流遍了南亚东亚几十国的民族,当然有了因时因地因人的许多变迁。然直溯释迦牟尼大觉心海的源头,我以为只是“圆明了无始终无边中的法界诸法实相──宇宙万有之实事真理──体现为以法界诸法为自身,以自身为法界诸法的法身;又完全的开显表示出来,以之教导无数世界中有成佛可能性的种种众生之类,使皆得成就无上大觉一样的圆明法界诸法实相,且体现为无尽无碍的法身”;而并非后来许多支流派别的传说。这是我们考之中国文的华严、法华等大乘经,马鸣、龙树、无著、天亲的大乘论,尤其是直证佛心传佛心印的中国禅宗诸大师之语录,皆可为坚强之证据;而且太虚本人,也曾于此有确切之经验的。

  二、佛学在印度的流行

  释迦佛陀时,印度的思想是以“个人解脱而得到自我独存”为风气的。佛陀处此环境中,于其无上大觉的法界诸法实相几乎无可宣说。然不说法则觉世悟人之大愿无由得达,乃方便为说人无我的小乘法,适应当时印度思想的机宜,使先真正达到其个人解脱的要求。于是流行为印度的佛教,以至今日犹流行在锡兰等处之佛教。然佛陀同时与曼殊师利及弥勒等一二大心深智者,则直说其自证的法界──诸法实相,至后期与先从小乘悟入的摩诃迦叶等,亦说明其自悟的法界,及方便说小乘的意思。且拈花示众使迦叶直证佛陀的心境,开后来不立文字言语而传佛心印的正宗。但在印度一般的机宜上,则仍流行阿含等经所传个人解脱的小乘佛学。故印度初五百年中所发展的,只是小乘的上座部大众部的学派。至五百年后,虽由龙树、无著等发见了曼殊师利与弥勒等所传的佛说,成了印度大乘思想的发展时代。然实际的行为上与组织上,仍保持小乘学派的态度。未能以大乘思想成为印度的社会文化。至一千数百年后,小乘的精神日趋涣散,而大乘的思想,又为当时印度民族一般的心理所未能接受,适逢印度旧有婆罗门教有非常伟大商羯罗其人者起,窃取大乘佛学以文饰其吠檀陀说,造成婆罗门教复兴的势力。而大乘的佛学者又迁就婆罗门的新兴教势,衍为现今流行西藏等处的神秘佛学。于是印度的大乘学亦告衰敝,而真正的大乘佛学,遂始终未成为印度的民族文化。

  三、佛学在中国的流行

  佛学流传到中国,已有一千九百年的历史,承受之深博与发展之弘远,实为佛学之第二源海。日本、朝鲜、安南等既不过分承中国佛学的支流,而西藏的佛学亦曾受中国佛学的影响。中国除全盘的承受了印度所传来的小乘大乘佛学,且于中国民族文化的伟大悠远基础上,更开展了中国佛学许多特色。约而言之:

  一、以中国老庄派的自然哲学为影响,开展了普遍的远微玄妙,特别是三论宗、天台宗华严宗的玄义理论;并养成一般佛教徒之洒脱的高逸的淡泊的山林素朴风尚。

  二、以中国孔孟派的人伦哲学为影响,开展之注重人类的伦理道德,先养成贤善的人格,再渐由菩萨行以进趋佛果的理论和事行;而表现为调和大小乘律的南山律宗,及禅宗丛林清规,与天台、华严的宗义。

  三、以中国民族重生怀死、畏神敬祖、趋福避祸之一般俗尚为影响,传习成至今流行中国民间的密宗、净土宗的佛教,且为一般外国人所观察到的佛教。

  四、最雄奇的是从中国第一流人士自尊独创的民族特性,以达摩西来的启发,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而直证释迦未开口说法前的觉源心海,打开了自心彻天彻地的大光明藏,佛心自心印合无间。与佛一般无二的圆明了体现了法界诸法实相,即身便成了与佛陀一般无二的真觉者。然后应用一切方土的俗言雅语,乃至全宇宙的事事物物,活泼泼地以表现指示其悟境于世人,使世人各各直证佛陀的心境。此为佛学之核心,亦为中国佛学之骨髓。唯中国佛学握得此佛学之核心,故世迦以来真正之佛学,现今唯在于中国。而中国唐宋以来一般老庄派的孔孟派的第一流学者,亦无不投入此禅宗佛学中,然后再回到其道家及儒家的本位上,以另创其性命双修学及宋明理学。故此为中国佛学最特色的禅宗,实成了中国唐宋以来民族思想全部的根本精神。

  日本的佛学,皆自中国传去。百年以前,从未有一印度的佛教师到过日本,亦未有一日本的佛教徒到过印度;唯有日本到中国留学的佛教徒,与中国的佛教师被其政府请往日本传授其中国的佛学而已。故日本的佛学,与朝鲜、安南一样的只为中国佛学一支流。而且日本民族,向无文化,有之则唯崇拜其祖先为神的神话,故中国传去的高深佛学,亦不能完全领悟而有所发挥。只承受了净土宗、秘密宗的佛教;在某原来的国神崇拜之上,变成神佛混合的净土真宗,及东密、台密与日莲宗,以维系其全国人民之信仰。近数十年的情形,虽有变动,亦不过步西洋基督教的后尘,努力将全佛教通俗化,及随逐西洋人士以研究古历史与古文字言语,无何新的创建,故仍不能成为佛教在世界的流行中之一个独立中心。四、现今佛教在世界上三个中心

  第一、印度的佛教,近一干年遭受婆罗门教及回教的摧毁,久已衰落沦灭。尼泊尔、孟加拉等处,虽犹保存有残阙不全的梵文经典,已不能成为研究及信仰的中心。唯巴利语系的小乘佛学中上座部之一支,于阿育王的时代传入锡兰,却能发达;绵延至今,尚为缅甸、暹罗等处的佛教中心。且印度及英德各国的研究与信仰佛学者,亦多求之锡兰。而锡兰之佛教师,亦尚能努力恢复印度的佛陀遗迹,并至英伦等处传教。但锡兰为中心的一系佛学,局于上座部一派的小乘佛学,不足以完小乘各学派及大乘佛学之大全,是一大缺憾!

  第二、西藏自莲华生创立红喇嘛教,与宗喀巴改立黄喇嘛教,久为蒙古与满州佛教之中心。西藏文乃仿梵文造成,且于梵文的大乘原典亦多保存。传自印度的密宗及大乘性相经论与戒律,比较完备;而西藏人亦至今传持不替,足供世界人士的探究。但西藏为中心的一系佛学,于巴利语系的佛学向未传入,且侧重于印度所传混杂婆罗门的密宗佛教;到西藏后,又夹带入西藏民族原有的颇母教魔术,故于佛学的真相,未免掩蔽不彰,亦是一大缺憾。

  第三,即为日本、朝鲜等佛教中心的中国文系佛学,曾经七八百年的长期翻译。印度的佛学大师,自北方的陆路与南方的海道,既持其梵语系的巴利语系的佛教经律论,纷至传译,而中国若法显、玄奘、义净等,亦或从陆道或海道留学于南北东西中之五印全境,归国传译,于是印度原有小乘大乘的经律论,以及密宗的仪轨等一切,无不承受;且加以融化光大而现为隋唐间大小乘十三宗的伟观。既有直探佛陀觉源心海的禅宗,以握得佛学的根本精神,亦能发挥印度传来之大乘法性学、法相学,及小乘之成实学、俱舍学。且创为融合大小乘之律学,并以禅宗的精神综合一切佛学,组织为天台学、华严学。虽近数百年,渐见衰颓涣散,然以中国佛学元气的充足,及近十年来中国民族对于佛学的觉醒,不难由中国佛学的中心系,融合锡兰及西藏的两个佛学中心系,率归于释迦佛陀的觉源心海,一跃而为世界佛学唯一的中心。五、余之佛学新运动

  吾从事于佛学二十余年矣。以二十余年的修学、体验,得佛陀妙觉的心境,照彻了大小乘各派的佛学,及一切宗教、哲学、科学的学说。从人类的思想界,为普遍的深远的观察,了知佛学的全体大用,向来犹蔽于各民族的偏见陋习,未能实现为人类的普遍文化。但在现今世界文化大交通的趋势上,却应将此超脱一切方土时代人种民族等拘碍而又能融会贯通东西各民族文化的佛学,明明白白宣扬出来,使之普及群众,以作人类思想行为的指南。十年来尝小试于中国,颇著成效。向来误被一般民众作多神教式迷信的,今已成动摇崩坏之状;向来仅为少数山人隐士及寺僧讲谈的经典,今已成为一般曾受中学以上教育者所共同研究。向来唯以寺院为佛教的机关,今已组成讲学的修养的宣传的以及全国与各省协合的团体;向来与社会风俗习惯不生何种关系的佛律,今已为学佛民众的行为标准。向来作离群索居冷静清闲生活的,今已走向广大的人众中,作各种服务人生之事业。此留心一观察现今中国的社会情状,皆立可明了的。

  且我们更以为现今全世界人类,已至呼吸相通的时代,世界同胞,人生一体,殆已为人人所能认识:“利他则成两利;害他则成两害”!硬撑其国际和平争求其自私的胜利,不惟不仁,亦为不智之甚。因发愿讲明“无我互成”的佛学真理,觉悟全世界的人类,改变其各自竞争以求生存的思想,为人生相助以共存共荣安宁发达的思想,遂开展为全球的佛学的新运动。今略述其要义如左:

  甲、人生的佛学 于现代交通的互助的人类底共存共荣关系上,于东西各民族的人生哲学基础上,以大乘初步的十善行佛学,先完成人生应有的善行,开展为有组织有纪律的大乘社会生活。再渐从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的佛学,发达人性中潜有的德能。重重进化,以至于圆满福慧的无上正觉。

  乙、科学的佛学 以经验的归纳及理论的演绎,从公正的客观态度,探究全宇宙事事物物各方面各部分的真相;以破除传习上偏见上一切的迷信谬解,而立为说明一切事物相互关系的公例定理。穷自然的蕴奥,利人事的进行,此近代科学之功绩;然于此犹未有完全洞明宇宙人生真相的希望,故终在存疑的猜度中,而不能确立彻底解决的真信。旷观于古近一切的哲学宗教,唯佛学不但不因科学而有所摧动,且得科学以为之证据及诠释,益见真确精密。其由无上正觉所完全洞明的宇宙人生真相,又足于科学的发明上,树立合理的正解真信,以补科学之缺陷而促其进步。故当建设以科学为基础的佛学,成立科学上的最高信仰。

  丙、实证的佛学 佛学所说明的,以是全宇宙事事物物的真相之故,科学或哲学上,于一部分或一方面的说明,若能适如其量而不杂以情意的迷习谬见时,虽亦可恰恰相当;然以科学或哲学的知识,乃从人类报生的五官经验,及人群传习的意议理论,展转增益得以成立。而佛学则由积修所成的无上正觉,证明了完全万有真相,为启悟各人而适应各人的心理程度,施种种的说明而成立。故求之一切的学说中,与文字语言的记载中,犹未足洞明佛陀所证的万有真相。必吾人自身亦开发等同佛陀的觉心,乃能实证于佛陀所明的万有真相。然以中国禅宗的经验,吾人皆现现成成,各有等同佛陀的觉心,刹那刹那活泼泼底流行著。吾人只要有一刹那间,打开了经验的理论的牢笼,便能涌现一刹那间的等同佛陀觉心,实证佛陀所证明的万有真相。虽未必皆能一证明即永不再退堕无明的牢狱,然有此亲经的实验,对于佛心完全洞明的万有真相,必能成立坚确的真信,无可摇夺。故特别注重实证的佛学。

  丁、世界的佛学 就文化言:东方民族所有的文化,大致为调善情意的文化,西方民族所有的文化,大致为扩充理智的文化。虽近时已由交接而相取携,犹不免貌合神离互生隔靴搔痒之谬误。就哲学言:一派是侧重经验的哲学,一派是侧重理论的哲学。经验所及虽确当而不遍常,故必借理论以补充;理论所及虽遍常而不确当,故必借经验以为补充。然经验与理论之两途,终不能为遍常而确当之一致,遂为终古争持莫决的问题。若此两方文化与两派哲学的隔膜,不能切实解除,则终无由融化全人类一切的文化与哲学而适应今后全人类的需求,成为一致百虑殊途同归的世界之文化与哲学。然一深观佛学,则以调善情意为理智发达之胜缘,尤以发达理智为情意调善之要因:相应互成,共臻究竟。复次、以超脱一切分别的实智、经验,到理论上绝对的遍常性,亦以巧符合各种事情的量智、理论,及经验上相对的确当性,完成了“经验遍常化”与“理论确当化”,解决了终古不决的哲学上种种的问题。故唯佛学足为陶铸两方文化与两派哲学的洪炉。创造成今后世界全人类所需求的大同文化与哲学。故我们赤裸裸解除了一切从人种、民族、方土、时代上所传习下来的拘蔽,直示以世界的佛学。

  我们于佛学的新运动,已略加说明:为使此理想加速的实现出来,已拟具世界佛学苑的计划,今已印送诸君。诸君若能从本具的觉性中,发出同情的呼声,便请起来为共同的进行。

  (见海刊十卷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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