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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谛法师的出家因缘

崇谛法师的出家因缘

  其实佛教就是把我们整个生命,都落实到最小的时间单位里,落实到每个当下一个个相续不断、迁流不息的念头上。净慧老和尚开示的时候讲,人的生死就在呼吸之间,念念之间。这是我们每一个人现在都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下面,我想谈谈我的出家因缘,它跟生死也有很大的关系。我在上学之前,五六岁左右有很长一段时间,总会想到自己很快就会死去,然后躺在棺材里面变成一堆白骨,我不见了。那种对于死亡的恐惧、忧心,在我心头萦绕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开始接触宗教

  在接触佛教之前,我去过很多宗教场所,包括教堂、清真寺。但是直到后来遇到佛法,我觉得这个才是真正能够打动我的。

  小学阶段,我通过一个同学看到了佛教书籍,但是真正接触到出家人和寺院,是在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们隔壁县城有座不大的寺院,里面住着一位老比丘尼法师,就是女性出家人,她是年轻时听一位长老尼讲《地藏经》后出家的。

  我最初亲近佛法,皈依的就是这位比丘尼老法师,她当时已经八十多岁了。令我印象很深的是,我初中一年级刚去亲近她的时候,她就跟我讲:“我们两个还很有缘呢,将来我走的时候你还能送送我。”

  我记得她说那个话的时候,身体还蛮好的。但是真的很奇怪,她走的时候我在读高中一年级,高中的学业都很重,本来我不太可能有时间去寺院的,但就赶上那一天是高三的会考,要占考场,所以给我们放假了,然后我就去寺院了。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亲历一个人的死去。让我最震撼的是,老法师很从容地安排她的生死。她说我要走了,你们要给我念佛助念。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她盘着腿,很多居士围在她身边助念。最后,我看着她呼吸落下去以后,头稍稍低了一下,走了。

  那个场景对我的震撼是非常大的,没有经历过的人可能难以想象。我发现佛法真的是太神奇了,一个人可以那么洒脱地走,完全不像我们世间看到的哭哭啼啼跟亲人告别的场景。所以,自那以后,佛法真实不虚,这种信仰一直萦绕在我心头,让我在后来有幸遇到我们老和尚。

  我此生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净慧老和尚,然后追随他出家。2004年,我读大四期间就想出家,老和尚说你要回去把书读完。所以,我是2005年春节真正回到寺院,也是这年出家的。从2006年开始,一直到老和尚2013年示寂,我有幸基本上都在老和尚身边。

  关于老和尚对于生死的看法,有很多具体的事例。比如说,老和尚不止一次跟我们讲:“学禅的人,一定要走得干净利落。”有时,老和尚会开玩笑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到时候你们就该讨厌我了。”我们说师父我们怎么会讨厌你呢?但是老和尚就说不行,修禅的人走的时候一定要干净利落,洒洒脱脱的。

  老和尚示寂的时候,佛教界都觉得很震惊。因为他一直都是为了佛法的弘传南北奔波的形象,大家从没想过他会突然倒下,包括我自己。我总是开玩笑讲,背靠大树好乘凉,也一直觉得老和尚是岿然不动的。

  因为接触过老和尚的人都知道,他在任何时候,腰都挺得非常直。他就是按照五祖弘忍大师说的“三业作佛事,四仪为道场”,非常注重行住坐卧的威仪,所以在任何场合,大家看到的都是他屹立不倒的形象。但老和尚走的时候,又是说走就走,真的是洒洒脱脱。

  就像圣严长老讲的,很多高僧在行谊上都有很多相通之处。老和尚也讲,他是受了虚云长老的影响。老和尚还说,他曾多次亲近当代大儒梁漱溟先生,发现梁先生的生活也是如此。

  我们知道,梁先生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在任何时候都要坚持自己的立场和原则。在他生命的最后一个月,他说,我很负责地告诉大家,我上辈子是一个和尚,而且是一个禅宗寺院的和尚。

  我们老和尚就是受这些他亲近过的大德善知识的影响,生活、工作安排得井然有序。有时,他出差了打电话回来,让我去方丈室取东西,说你到哪个柜子第几个抽屉的什么位置,拿什么东西,一定不会错的。他圆寂后,我们去清理他的屋子,一切都井井有条。

  师父还有一件事让我印象很深刻,他真的是放手让我们去做事情。他说过好几次,我还在的时候,要看着你们做起来,有大事我还可以帮你们兜底,不要等我走了之后,你们还都不能做。我们看到社会上,很多老人放不下儿孙,什么事情都自己包办,结果等他走了之后,儿孙什么都做不了。我们老和尚不是这样。

  虽然很多人觉得老和尚走得很突然,但是他曾经住持过的寺院和道场,一切都还是井井有条的。在他的影响下树立起来的道风传统,比如说柏林禅寺的“宗风十要”,以及他建立起来的整个管理体制和规范,都留下来了。

  我印象很深刻的还有一点,就是老和尚一生当中都非常低调。很多人都知道,老和尚在河北办了《禅》杂志。

  在四祖寺,他跟我开玩笑说:“你知道吗,师父就是办杂志出身的。”因为刚刚恢复宗教政策的时候,他受赵朴初老先生的邀请回到中国佛协,最初是照顾几位长老,然后就负责中国佛教协会的会刊《法音》,做了二十年的主编。后来在黄梅四祖寺,他又续办了《正觉》杂志,后来改名叫《黄梅禅》。

  我做主编的时候,他反复跟我们交代,《黄梅禅》一定要反复讲本焕老和尚,因为四祖寺是他恢复的。有时,遇到有文章提到老和尚,他都说不要提我,讲本焕老和尚就可以。他从来都是要求不讲自己,非常低调的一个人。

  但是很奇怪的是,2013年老和尚示寂前的春节,他写了一首《自赞》。如果大家用心去体会,里面真的是他一生的写照。从小时候被家里卖到寺庙,稍长开始亲近佛法,亲近虚云老和尚,然后到中国佛学院读书,后来经历各种苦难,到中兴赵州祖庭及南北各寺院。最后,他以“道绝去来今”作为总结,让我们看到他真的知道自己要走了。

  老和尚确实是常年奔波劳碌。几十年前他被打成右派,遣回到原籍乡下劳动。武汉新洲有一条人工河,他当时冬天就修那条河,吃得很少,但是要干非常艰苦的重体力活。有一次车翻了压在他的胸前,他肺部的顽疾,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以致晚年每到季节更替都有些咳嗽。

  2013年也是因为肺部发病咳嗽,老和尚住院了,但在医生看来,当时并不是特别严重的一个症状。但就是这样一个因缘,最后他走了。

  老和尚走了以后,我们去收拾他的房间,在写字台上发现了他书写的一首诗:

访道论交实可伤,经年独卧涅槃堂。

门无过客窗无纸,炉有寒灰席有霜。

病后始知身是苦,健时多为别人忙。

老僧自有安闲法,八苦交煎总无妨。

  这是宋代大禅师真歇清了写的,是他一生的写照,我觉得也是老和尚一生的写照。

  他一直都是为了弘法事业,为了大众在奔波,虽然也会示现病苦,但是并不妨碍他对于生老病死的超越。作为一个大修行人,他真的是把生死落实在每个当下,就是他自己所说的“念念当下”。他真正超越了生死,生死自在,就像真歇清了禅师所说的“老僧自有安闲法,八苦交煎总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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