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阿含经选集 二十、空相应

  二十、 空相应

  阿含之空>>

  【阿含为空义之本源】

  「阿含经」是从佛陀展转传来的根本敎典,空义当然也是以阿含为根源。有些学派,因对阿含的看法不同,影响到他对于空的看法不同;阿含对于「空」的重要,可见一斑了。

  处在现今,要想对于古典的阿含,得个圆满的认识,本是很困难的。假使我们愿意在观察各种佛敎的发展情势中,彼此同异的比较中,时时回过头来注意这根本敎典,从本敎去观察发展的佛敎,那将会别有会心;将发现多少学者在发展流衍中数典忘袓,把阿含都忘记了。那么,我们在研究空的时候,是应该怎样的注意到这根本敎典阿含中的空义。

  闻学者或明我空,或明法空,思想都直接出于阿含,这是不用说了。就是大乘学者,如龙树、无着他们所显了的空义,也有出于阿含的。如龙树『中论』里,引『虚诳妄取经』及『化迦旃延经』以明空;『十二门论』引『裸形迦叶经』以明空;『大智度论』三门中的空门,全引阿含;四悉檀中的第一义悉檀,即根据『小部』的『义品』(『智论』译为『众义经』)而说明的。无着师资的『瑜伽师地论』,不但「闻、思地」都依据阿含,「菩萨地真实义品」所引的三种经,除『转有经』而外,「义品」与『迦旃延经』,也都是出于阿含的。

  阿含是古代大小乘学者的共同依据,空义有一切理论的共同本源(有人说阿含明有,那是很错误的)。源净而后流淳,研究空义的人,对这根本敎源的阿含,应该如何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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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5 (232) 经﹙上p276﹚空世间.此性自尔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时有比丘名三弥离提,往诣佛所,稽首佛足,退坐一面。白佛言:「世尊!所谓世间空,云何名为世间空」?佛告三弥离提:「眼空,常、恒、不变易法空,我所空。所以者何?此性自尔。若色,眼识,眼触,眼触因缘生受──若苦、若乐、不苦不乐,彼亦空,常、恒、不变易法空,我所空。所以者何?此性自尔。耳、鼻、舌、身、意,亦复如是,是名空世间」。佛说此经已,三弥离提比丘闻佛所说,欢喜奉行。

  第137 (80 ) 经﹙上p127﹚空三昧.三解脱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尔时、世尊告诸比丘:「当说圣法印,及见清净。谛听,善思。若有比丘作是说:我于空三昧未有所得,而起无相、无所有、离慢知见者,莫作是说!所以者何?若于空未得者,而言我得无相、无所有,离慢知见者,无有是处。若有比丘作是说:我得空,能起无相、无所有、离慢知见者,此则善说。所以者何?若得空已,能起无相、无所有、离慢知见者,斯有是处。云何为圣弟子及见清净」?比丘白佛:「佛为法根,法眼,法依,唯愿为说!诸比丘闻说法已,如说奉行」。佛告比丘:「若比丘于空闲处,树下坐,善观色无常,磨灭,离欲之法。如是观察受、想、行、识,无常,磨灭,离欲之法。观察彼阴无常,磨灭,不坚固,变易法,心乐清净解脱,是名为空。如是观者,亦不能离慢知见清净。复有正思惟三昧,观色相断,声、香、味、触法相断,是名无相。如是观者,犹未离慢知见清净。复有正思惟三昧,观察贪相断,瞋恚、痴相断,是名无所有。如是观者,犹未离慢知见清净。复有正思惟三昧,观察我、我所从何而生?观察我、我所,从若见、若闻、若嗅,若尝、若触、若识而生。复作是观蔡:若因、若缘而生识者,彼识因缘为常,为无常?复作是思惟:若因,若缘而生识者,彼因、彼缘皆悉无常。复次、彼因、彼缘皆悉无常,彼所生识云何有常!无常者,是有为行,从缘起,是患法,灭法,离欲法,断知法,是名圣法印知见清净。是名比丘当说圣法印知见清净,如是广说」。佛说此经已,诸比丘闻佛所说,欢喜奉行。

  第396 (273 )经﹙上p353﹚诸行如幻.空诸行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时有异比丘独静思惟:云何为我?我何所为?何等是我?我何所住?从禅觉已,往诣佛所,稽首礼足,退住一面。白佛言:「世尊!我独一静处,作是思惟:云何为我?我何所为?何法是我?我于何住」?佛告比丘:「今当为汝说于二法,谛听,善思。云何为二?眼、色为二,耳、声,鼻、香,舌、味,身、触,意、法为二,是名二法。比丘!若有说言:沙门瞿昙所说二法,此非为二,我今舍此更立二法。彼但有言数,问已不知,增其疑惑,以非境界故。所以者何?缘眼、色,生眼识。比丘!彼眼者,是肉形,是内,是因缘,是坚,是受,是名眼肉形内地界。比丘!若眼肉形,若内,若因缘,津泽,是受,是名眼肉形内水界。比丘!若彼眼肉形,若内,若因缘,明暖,是受,是名眼肉形内火界。比丘!若彼眼肉形,若内,若因缘,轻飘动摇,是受,是名眼肉形内风界。比丘!譬如两手和合,相对作声。如是缘眼、色生眼识,三事和合触,触俱生受、想、思。此等诸法,非我、非常,是无常之我,非恒、非安隐、变易之我。所以者何?比丘!谓生、老、死、没、受生之法。比丘!诸行如幻,如炎,剎那时顷尽朽,不实来、实去,是故比丘于空诸行,当知、当喜、当念:空诸行,常、恒、住、不变易法空,无我我所。譬如明目士夫,手执明灯,入于空室,彼空室观察。如是比丘于一切空行,心观察欢喜,于空法行常、恒、住、不变易法,空我我所。如眼,耳……。鼻……。舌……。身……。意、法因缘生意识,三事和合触,触俱生受、想、思。此诸法无我、无常,乃至空我、我所。比丘!于意云何?眼是常,为非常耶」?答言:「非常,世尊」!复问:「若无常者,是苦耶」?答言:「是苦,世尊」?复问:「若无常、苦,是变易法,多闻圣弟子宁于中见我,异我,相在不」?答言:「不也,世尊」!「耳、鼻、舌、身、意,亦复如是。如是多闻圣弟子,于眼生厌,厌故不乐,不乐故解脱,解脱知见: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后有。耳、鼻、舌、身、意,亦复如是」。时彼比丘闻世尊说合手声譬经敎已,独一静处,专精思惟,不放逸住,乃至自知不受后有,成阿罗汉。

  第474 (293) 经﹙中p25﹚空相应缘起法.甚深复甚深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迦兰陀竹园。尔时、世尊告异比丘:「我已度疑,离于犹豫,拔邪见刺,不复退转。心无所著故,何处有我?为彼比丘说法,为彼比丘说贤圣出世空相应缘起随顺法。所谓有是故是事有,是事有故是事起,所谓缘无明行,缘行识,缘识名色,缘名色六入处,缘六入处触,缘触受,缘受爱,缘爱取,缘取有,缘有生,缘生老死、忧悲恼苦,如是如是纯大苦聚集。乃至如是纯大苦聚灭。如是说法,而彼比丘犹有疑惑、犹豫。先不得得想,不获获想,不证证想;今闻法已,心生忧苦、悔恨、朦没、障碍。所以者何?此甚深处,所谓缘起;倍复甚深难见,所谓一切取离、爱尽、无欲、寂灭、涅槃。如此二法,谓有为、无为。有为者,若生、若住、若异、若灭;无为者,不生、不住、不异、不灭:是名比丘诸行苦、寂灭涅槃:因集故苦集,因灭故苦灭,断诸径路,灭于相续,相续灭,是名苦边。比丘!彼何所灭?谓有余苦。彼若灭、止、清凉、息、没,所谓一切取灭、爱尽、无欲、寂灭、涅槃」。佛说此经已、诸比丘闻佛所说,欢喜奉行。

  第45(262) 经﹙上p54﹚

  如是我闻:一时,有众多上座比丘,住波罗!抖国仙人住处鹿野苑中,佛般泥洹未久。时长老阐陀,晨朝着衣持钵,入波罗!抖城乞食。食已还,摄衣钵,洗足已,持户钩,从林至林,从房至房,从经行处至经行处,处处请诸比丘言:「当敎授我,为我说法,令我知法、见法!我当如法知、如法观」。时诸比丘语阐陀言:「色无常,受、想、行、识无常;一切行无常,一切法无我,涅槃寂灭」。阐陀语诸比丘言:「我已知色无常,受、想、行,识无常;一切行无常,一切法无我,涅槃寂灭」。阐陀复言:「然我不喜闻一切诸行空,寂,不可得,爱尽,离欲,涅槃。此中云何有我,而言如是知、如是见,是名见法」?第二、第三,亦如是说。阐陀复言:「是中谁复有力,堪能为我说法,令我知法、见法」?复作是念:「尊者阿难,今在拘睒弥国瞿师罗园,曾供养亲觐世尊,佛所赞叹,诸梵行者皆悉识知,彼必堪能为我说法,令我知法、见法」。

  时阐陀过此夜已,晨朝着衣持钵,入波罗!抖城乞食。食已还,摄举卧具,摄卧具已,持衣钵,诣拘睒弥国。渐渐游行,到拘睒弥国。摄举衣钵,洗足已,诣尊者阿难所,共相问讯已,却坐一面。时阐陀语尊者阿难言:「一时,诸上座比丘住波罗!抖国仙人住处鹿野苑中。时我晨朝着衣持钵,入波罗!抖城乞食。食已还,摄衣钵。洗足已,持户钩,从林至林,从房至房,从经行处至经行处,处处见诸比丘而请之言:「当敎授我,为我说法,令我知法、见法!时诸比丘为我说法言:色无常,受、想、行、识无常;一切行无常,一切法无我,涅槃寂灭。我尔时语诸比丘言:我已知色无常,受、想、行、识无常;一切行无常,一切法无我,涅槃寂灭。然我不喜闻一切诸行空,寂,不可得,爱尽,离欲,涅槃。此中云何有我,而言如是知、如是见,是名见法?我尔时作是念:是中谁复有力堪能为我说法,令我知法、见法?我时复作是念:尊者阿难今在拘睒弥国瞿师罗园,曾供养亲觐世尊,佛所赞叹,诸梵行者皆悉知识,彼必堪能为我说法,令我知法、见法。善哉!尊者阿难!今当为我说法,令我知法、见法」!时尊者阿难语阐陀言:「善哉!阇陀!我意大喜,我庆仁者能于梵行人前,无所覆藏,破虚伪刺。阐陀!愚痴凡夫所不能解,色无常,受、想、行、识无常;一切诸行无常,一切法无我,涅槃寂灭。汝今堪受胜妙法,汝今谛听,当为汝说」。时阐陀作是念:我今欢喜,得胜妙心,得踊悦心,我今堪能受胜妙法。尔时、阿难语阐陀言:「我亲从佛闻,敎摩诃迦旃延言:世人颠倒,依于二边,若有、若无。世人取诸境界,心便计着。迦旃延!若不受,不取,不住,不计于我,此苦生时生、灭时灭。迦旃延!于此不疑、不惑,不由于他而能自如,是名正见如来所说。所以者何?迦旃延!如实正观世间集者,则不生世间无见;如实正观世间灭,则不生世间有见。迦旃延!如来离于二边,说于中道:所谓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谓缘无明有行,乃至生老病死、忧悲恼苦集。所谓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谓无明灭则行灭,乃至生老病死、忧悲恼苦灭」。尊者阿难说是法时,阐陀比丘远尘、离垢,得法眼净。尔时、阐陀比丘见法,得法,知法,起法,超越狐,疑,不由于他,于大师敎法得无所畏。恭敬合掌白尊者阿难言:「正应如是,如是智慧梵行,善知识敎授敎诫说法。我今从尊者阿难所,闻如是法,于一切行皆空,皆悉寂,不可得,爱尽,离欲,灭尽,涅槃,心乐正住解脱,不复转还;不复见我,唯见正法」。时阿难语阐陀言:「汝今得大善利,于甚深佛法中得圣慧眼」。时二正士展转随喜,从座而起,各还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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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有在无常下加「苦」而成四句的,如『增一阿含』「四意断品」第八经云「一切诸行皆悉无常,一切诸行(应作「受」)苦,一切诸行(应作「法」)无我,涅槃休息。」

  这无常、苦、无我、涅槃,就叫四法印或四优陀那。经中常说:「无常故苦,苦故无我」。这四印的次第,是有因果的关系。在学派中,有主张三法印的,有主张四法印的。其实,三法印就够了,因为苦是五种无常所摄,说无常就含有苦的意义了。如『杂阿含』一0八五经(1188)云:「无常,不恒,不安,非稣息,变易之法」。这就在无常变易中显示其不安乐之苦;所以,可不必别立苦为一法印的。

  又,三法印中的无我印,有分析为二句的,如『杂阿含』第九经(15)说:

  「无常即苦,苦即非我,非我者亦非我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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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在无常、苦、无我之后,加「无我所」成为四句。又如『杂阿含』第一(1)及一二一四经(1314)等,则说「无常、苦、空、无我」四句。这样一来,把「空」的意义看小了,使它局限为苦谛四行相之一。

  于是有部学者,说这个「空」是无即蕴我,「无我」是无离蕴我。『成实论』则说:「空」是我空,「无我」是法空──法无我(但在单说「无我」的经文,也仍旧解作人无我)。细勘经文,『杂阿含』第一经,汉译虽分为无常、苦、空、无我四经,而巴利文却只有三经;如第一二一四经的四句,现存大藏经里的别译『杂阿含』,也只说「无常无有乐,并及无我法」,没有空的一句。直到后来的大般涅槃经,还说涅槃的常、乐、我,是对治无常、苦、无我「三修比丘」的。

  所以,佛法的初义,似乎只有无常、苦、无我三句。把空加上成为四行相,似乎加上了「空」义,而实是把空说小了。这因为,照『杂阿含』其他的经文看来,空是总相义,是成立无常、苦、无我的原则,如二六五经(48)云:

  「谛观思惟分别时,无所有,无牢,无实,无有坚固,如病如痈,如刺如杀,无常、苦、空、非我。」:

  又二七三经(396)云:

  「空诸行;常恒住不变易法空,无我我所。」

  这都先空而后无常、苦、无我;空的是总一切的「诸行」;空是贯穿了常与我我所。以总相义的空来否定常,及我、我所,指出常、我、我所的不可得。依这见地,不但我空、我所空,无常也是空。『杂含』二三二经(305),说得最为明白:

  「眼空,常恒不变易法空,(我)我所空。所以者何?此性自尔。」

  一般学者,在世间生灭现象上,对无常作肯定表诠的解释,以为无常是法的生灭,并不是没有自体,不是空。不知如来的本意,不在说有,是要在生灭流动中,否定其常性的不可得。常性既空,我我所当然也无所有了。

  「终归磨灭」与「终归于空」,在阿含中是完全一致的。所以,空是遍通诸行「此性自尔」的──后代大乘的本性空、法性空等皆出此;因为空,所以诸行无常,所以诸法无我。空是深入诸法本性的,深而又遍,不应把它看小,局限在「无人我」或「无即蕴我」上;这仅是空义的少分吧了!

  总之,蕴法门是以无常为论端的,即诸行之生灭无常,群趋于灭,而显示其皆空,达到涅槃寂灭。

  在这里,顺便谈谈无常、苦、无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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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与禅】

  上面说的从空诸行以观无常、无我,是所观境空;由观无常、无我而得涅槃,是所证果空,这境与果之间的连贯,就是实行。与空相关的行持有定与慧两种。体证空性的慧,虽如『杂含』三四七经 [489] 所说,可以不依四禅、八定,便能悟入而得解脱的。但空慧的发生,多少要依于禅定,这是大家一致的说法。至少须有最低的定力,如欲界的电喻三昧,或者说初禅近分的未到定,方可发慧证空。同时,禅必定离欲,也与空同样的有所离,有所否定,而可称之为空的;所以禅与空有关。

  『杂阿含经』中虽也常见佛陀指示弟子要精进禅思,但究竟如何是禅?如何修?除了四禅以外,其详细情形说到的很少。所以单依『杂阿含』,对于禅定是不易得到明确的观念。至于『中阿含』,处处说禅定。『中阿含』以对治为重心,故除持戒外,以禅定说得最多。对于禅定,虽『杂含』与『中含』都还是以慧说定,据定明慧的,但也可看到二者精神的不同:『杂含』中,如空三昧、无相三昧、无所有三昧、真实禅等,都处处散说,重在真慧的体悟上,并且是相互融通的。『中阿含』已为组织的说明,多论四禅、八定或九次第定,重在修行次第,重在禅定的渐离上,彼此间也多是差别的。

  这两者精神的不同,对后代有很大的影响。如大乘经中的种种深定,是继承『杂含』定慧综合的风格;另一方面,如小乘萨婆多部他们,分别定慧,忽略了真慧的禅定次第化,说定则专在四禅、八定上去详细分析。

  又须说明者,佛世的修行方法,平易、简单,观察空、无我义,由一最低的定力引发真慧,断烦恼而得解脱。不过弟子们根性不同,有的一修即得,有的须经各种次第;修时的下手处、得力处、注意处,彼此有异;由这种关系,佛弟子之间,对于禅定就有所议论。

  如无想心定,是阿难尊者所常说的法门。有一比丘想不自请问而从旁听闻,跟随了阿难六年之久,还得不到机会,结果只得自己请问;可见这种定在当时,虽可以是行者共证,但还不是普遍共知或公认的。

  又如那伽达多以四种三昧,请问质多长者,长者未解说前,先问明这是否佛说过的,这也可见四种定之名称,不是世尊常说的。

  可见禅定与诸弟子自己修行所得的体验有密切关系。只是禅定中身心的经验,大体是可以共同的,所以后代的弟子们依之建立一种共认的次第组识。

  所以,禅定由佛弟子们修证体验所得,依之而组织成为佛敎中一种严密体系的;它关系到后代的学派,也促成了后代三界说组织的完成。

  这里顺便谈谈由修定得观慧通达正理得解脱。一切有系谓依四禅、三无色定,可以发无漏慧;而于四禅、三无色定的本身,纯从世俗立场去看它;这是定与慧的差别论。

  在经中也可看出,佛说禅定,不是单为禅定而禅定。如四无色定,是依定中观察如病、如痈、如刺、如杀、无常、无我、可厌患而证得。有部等,说依定中可以发慧通达真理证得解脱,定的本身不是慧,定境也不是解脱。

  如灭尽定,有部谓是三果以上圣者为止息受想等心的烦乱而修的,把它看为纯粹的禅定;而大众分别说系等(『成实论』也是兼取大众分别说之义的),则谓灭定也就是烦恼灭,是第八解脱;到大乘经,如『华严十地经』,则说此定是七地菩萨证入诸法甚深空理的定,这也是把禅定与空慧结合成一的。

  修定可以通达真理得解脱,大家是共同的;不过,有的在定慧差别的立场说,有的在定慧综合的立场说,影响大小学派的思想分流。

  【空.无相.无所有】

  『杂阿含』讲的修行方法,多为观无常苦,不限于空、无相、无所有。但以空义明常恒我我所之无所有,最后的体验诸法真实,与空义有密切关系。『杂阿含经』第八十经(137)说:

  「若得空已,能起无相、无所有离慢知见者,斯有是处。」

  这说:能见无相、无所有,知见清净而得解脱,必须以空义为根本。固然也有经说空观不究竟,但以空为前提而入三昧,更深刻的体验真理,最后还是会归于空。在佛经中,无相、无所有、无所得、无着、无住等名辞,意义都可以通用;但空字含义最广,用之于实行的地方很多,故多以之为前提,且为归结所在。空、无相、无所有的三个名辞,究竟是一义?是别义?经中有时说有共同点,有时又说他有次第深浅的不同。质多长者答那伽达多,谓可通二面:可说是文异义异,也可说是文异义同。如空、无相、无愿三解脱门究竟是同是异?『杂含』中没有明白说明;『中阿含』说是异的;后来的大乘经则解说为同的。我以为:这些定,最初下手的方法,或者彼此不同,最后所得的境界,实可归于一致。而且是随义立名,有时彼此的名称也可以互相通用;所以经中有时说同,有时说异。不如此看,经中文义的多少出入,就无法了解。

  现在将空、无相、无所有三种三昧,个别的解释一下。一、空三昧,『杂阿含』二三六经(309)这样记载着:

  「舍利弗白佛言:世尊!我今于林中入空三昧禅住。佛告舍利弗:善哉!善哉!舍利弗!汝今入上座禅住而坐禅。」

  佛赞叹空三昧是高级的上座禅。至于空三昧如何修法,则未见开示,不过佛从另一方面说:

  「若入城时,若行乞食时,若出城时,……若眼识于色有爱念染著者,彼比丘为断恶不善故,当勤欲方便,堪能系念修学。……若于道路,若聚落中行乞食,若出聚落,于其中间,眼识于色无有爱念染著者,彼比丘为断恶不善故,当勤欲方便,堪能系念修学。……若于道路,若聚落中行乞食,若出聚落,于其中间,眼识于色无有爱念染著者,彼比丘愿以此喜乐善根,日夜精勤,系念修习。」

  在行、住、衣、食之间,住空三昧中,时时反省观察自心,是不是生起惑染贪着,有则观察空义对治它,无则心安乐住。这样常修空三昧,以达一切清净。所以,空有两方面的意义:一、专在义理上说,是体验无我我所。一、在行为上说,则是于见色闻声中不为境界所系缚,离欲清净,这是空三昧的特色。不体验无我我所,固然不能解脱;但在日常生活行动中,心不为环境所缚而流散驰求,安住不动,确是佛法的一种重要目的。离欲清净,不因环境而引起痛苦,就是空义。所以在「义品」中佛答摩犍提外道说:「空于五欲」;而摩诃迦旃延在『杂阿含』五五一经(1626)解说为:

  「于此五欲功德,离贪、离欲、离爱、离念、离渴,是名空欲。」

  又如摩诃迦叶修头陀行,处处不为五欲所转,释尊赞叹他为「如空不着」。『杂阿含』所说的空义,都重在这离欲无系的空的实际修持上说;至于空理的观察,反而说得少。佛赞舍利弗的入空三昧为上座禅,在『增一阿含』也有这同样的缘起,但它的侧重点就不同了。如该经卷四十一第六经佛说:

  「空三昧者,于诸三昧最为第一三昧。王三昧者,空三昧是。」

  上座禅的空三昧,赞为最高的三昧之王(后来大般若的佛入三昧王三昧,即出此)。为什么呢?于空三昧中,观察无我我所;一切诸行是不真实、不常恒空,因空故不起着于相,就是无相三昧;无相故于未来生死相续,无所爱染愿求,就是对外境法不起所缘相?阿难答他有两种:一、有想不觉知,修的是有想定,只因定力强,不起觉知。二、无想不觉知,不取外所缘相,且连内心的能缘想念也不生起,这是无心定。阿难为诸比丘尼说(杂五五七经)(1663):

  「若无相心三昧,……是智果智功德。」

  在定境中,这是比较深刻的,须有真实慧厌患离欲,观察无常无我者,方可获得,不是外道专门修定者所能得到。

  『杂阿含』二七二经(55),佛陀曾为对治一般比丘的贪欲瞋恚亲里等恶觉恶想,而起诤竞故,为说无相定:

  「于四念处系心,住无相三昧,修习多修习,恶不善法从是而灭,无余永尽。……多闻圣弟子作是思惟:世间颇有一法可取而无罪过者!思惟已,都不见一法可取而无罪过者。我若取色,即有罪过;若取受想行识,则有罪过。作是知已,于诸世间则无所取,无所取着,自觉涅槃。」

  观察世间一切法,不见有一法是真实可取的;取,就有烦恼不清净──罪过。经中说:就是善法功德,也如热金丸,好看,还是取不得,何况五欲染污法呢!「法尚应舍,何况非法」,就是这个道理。如是观色等相不可取,能取心亦不起,就能自觉涅槃。

  无相心三昧,是在一切上不着,与大乘空最近;如『般若经』的无所受三昧,即此无相三昧的深化。总之,于一切相不着,不念一切相,念无相界(涅槃),就是无相三昧。这三昧,在『杂阿含』常常谈到的,如:

  「无所取故无所著,无所著故般涅槃。」

  这,在四三(155)、四四(156)、二二六(293)、二二七(295)等经中都同样说到,实为佛敎比丘现证涅槃寂灭的无上境地。就是佛敎迦旃延所修的真实禅,也是此无相心三昧的别名。大梵天王遍寻不得,因为不知他禅心所依的境界。

  在中国,大耳三藏以他心通知道忠国师内心的所缘,忠国师另入深禅,不住一切相,他心通也就观察不到。这些所修的都是无相心三昧。佛说这无相心三昧,是不依地水火风,不依受想行识,遣其能相所相,入真实禅而见真实。

  但如何遣相呢?这要观察一切法唯是名言,没有实性,假名无实故,即能于法不起所缘相,进而能缘心想也不可得,就得入此三昧。空义,在空三昧中不明显,而这无相三昧中却明白可见。『杂含』五五九经(1635)说:

  「一切想不忆念,无想心三昧身作证具足住。」

  这经先说四禅及前三无色定是有相行定,在无所有定之上说这无相心三昧是无想行定(地位与非想非非想定相当),是一切定的最高深的,是无漏智所得的。这直证涅槃空寂的深禅,是契入无相界的。

  三、无所有三昧。这三昧在『杂阿含』中,有两个地方提到,但都没有单独的说明。『中阿含』则说它就是无所有处定。『杂含』虽对这三昧没有详尽明确的解说,不过古来说「三三昧」,都提到它的名字,似与三解脱门中的无愿三昧有关。

  现在将三种三昧作综合的观察:『杂阿含』八十经(137)(胜法印知见清净经)佛告阿难说:

  「若得空已,能起无相、无所有,离慢知见者,斯有是处。观察彼阴无常磨灭不坚固变易法,心乐清净解脱,是名为空。如是观者,亦不能离慢,知见清净。

  复有正思惟三昧,观色相断,声香味触法相断,是名无相。如是观者,犹未离慢,知见清净。

  复有正思惟三昧,观察贪相断,瞋痴相断,是名无所有。如是观者,犹未离慢,知见清净。」

  此经对三种三昧,有不同的看法。空三昧是由观无常义,不起染着,心得清净解脱──心厌有漏杂染,而倾向于离染的清净解脱。这空定的境界并不很高,近于平常所谓「看得破」,只是心不外驰而求清净解脱而已。

  无相三昧,是断除色、声、香、味、触、法六尘相的定。没有贪、瞋、痴三毐烦恼,叫做无所有三昧。

  三者有其浅深次第:以空三昧的不随境转为基础;进而无相三昧不见外六尘境;最后则无所有三昧内心的欲贪等不生起。这都还不是彻底的断除,只是由定力的执持,在定境中暂伏,外不见六尘、内不起三毒而已。所以都还「不能离慢知见清净」。要知见清净,必须另起增上,修习以无我为出发的三昧。经云:

  「复有正思惟三昧,观察我我所从何而生?从若见若闻若嗅若尝若触若识而生。……若因若缘而生识者,彼因彼缘皆悉无常,……彼所生识云何有常?无常者,是有为行,从缘起,是患法、灭法、离欲法、断知法。是名圣法印知见清净。」

  由此可见到:在定境中不受外境所系的暂时过程,还不是究竟;必须要彻底的遣除我我所,通达无自性之法法归灭,见灭法不可量,平等寂静不可得,即见到了涅槃寂灭理,才能离我慢而得知见清净。见灭而得无我,因此而得解脱,也见于『杂含』一二六六经(13359)。如云:

  「于眼眼识及色,……见灭知灭;故见眼眼识及色,非我,不异我,不相在。」

  空等三三昧是不够的,必须要体证到法法归灭,不可得,才能我慢毕竟断,得真正的知见清净。所以,「空、无相、无愿」三者叫做「解脱门」,它是解脱之门,本身尚未究竟,必须进一步体知我我所之为因缘假合,无常不可得而否定之,始能达到解脱。空,在这里,是最前面的基本,而最后归结所证达的也还是它(终归于空)。

  此圣法印经有两种异译本,西晋竺法护译的意义与『杂含』同;赵宋施护译的则已改为修行三解脱门的次第;但同谓此三三昧还有慢在,未得究竟。故以空为出发,经无相、无所有(或无愿),再观无我我所而涅槃寂灭;这过程是完全一致的。

  此空无相无所有三三昧,与三解脱门的关系,也更可显见其合一。此经名「圣法印」,『杂阿含』虽处处说到无常、无我等义,但并未名之曰法印;这要到『增一阿含』才见明说。那么这经的「法印」,究竟是什么?不是三法印或四法印,应该是证入解脱涅槃之门的三解脱门。

  在『杂阿含』五六七经(1643)中,质多罗长者答那伽达多所问,除空、无相、无所有三三昧外,又加一无量心三昧。后代说四无量心定,纯是世俗的,不能体验真理;但此经所说的无量,与三三昧也有同义,同以无烦恼来建立(有烦恼是有相、有量、有所有;无烦恼是无相、无量、无所有)。特在空三昧上加遣常恒性不可得空。同在离烦恼证真理上说明,与后代所说的三解脱门同缘实相的意义相同。

  但『杂阿含』由观无常苦厌离,而外无六尘相,内无贪瞋痴所有,而得解脱;从空而无相而无所有的次第,完全是建立在观慧的所观义上,并不以此为浅深的无色定。

  但『中阿含』不动道同空三昧,而将无想与无所有倒置过来,这才与四无色定的次第,完全吻合。

  很明显的,佛敎所说观空的禅定,在演变中,渐次的与三界的次第符合。所以我敢说:三界中无色界的次第,全是后代佛弟子们修定的过程,在「身坏命终由本意故得至彼处」的理论下,组识安立成功的。

  世尊以四禅为正定,『杂阿含经』有明文。以空、无相、无所有三三昧的无色化,组成三界次第,这是显然无疑的。

  『杂』四五六经(719)的光界、净界,(与二禅少光、无量光、光音)、三禅(少净、无量净、遍净)相当。光界是定中生光而见色,『中阿含经』中阿那律对此特为着重。净界,成实论主解作空观,不如一切有部的观清净色为是。八解脱的前三解脱,八胜处与十遍处中的前八遍处,都只是光中见色与净色的禅定。

  称叹世尊的妙法时,常说「天、魔、梵」所不及,这本是婆罗门敎的世界观。天是不脱生死的欲天;魔是生死的统治者;再进就是婆罗门敎的梵我界了。佛敎认为梵也未脱生死,是修四无量而到达的。外道的梵,本称叹为光、为净,佛敎也就组为前三禅;除了无量心三昧(下、中、上三品)的修证外,与光中见色及净色观的禅定相合。佛法也常叹三禅为乐之极点,但「圣说能舍」,虽三禅中都有解脱的可能(『杂含』中叹四无量心中可得解脱),而佛陀与圣者的一切功德,主要是在第四禅中开发的。

  与解脱相应的第四禅,「除断苦乐,忧苦先灭,不苦不乐,舍念清净」,为佛敎目标所在,大概是第一期的思想了。

  以空、无相、无所有三三昧的熏修,其未能引发无漏即生解脱者,理应生于此空、无相、无所有处;无色界的组织,因此成立。

  空处以上有识处,这是定心空外境而存内心,也就是境空心有的过程,与十遍处、四空处、识处的次第相合。境空心有,进而不念境空,不念心有,即是无所有;等到心境并寂,即是无相心定。

  瑜伽者的禅观过程,显然与四无色的次第相合。『杂含』空、无相、无所有的次第,『中含』转而为不动、无所有、无想,实有深切注意的必要。『杂含』五六七经,『中含』『支离弥梨经』,仅立一无相心定,这是第二期佛敎者的目标了。

  但此无相心定,如『杂含』四八五经、『中含』『一切智经』,开为无想定(非想非非想处)与灭受想定二者;『杂含』四五六经,开为非想非非想界与灭界,『中含』『净不动道经』、『小空经』,开为非想非非想处(无想处)及解脱二者;而『杂含』四七四经、『中含』『真人经』、『大因经』(巴利藏见长含),又开为非想非非想、灭受想定、及解脱三者。到此,无相心定,不再说它是智果智功德,被视为有念与出定计我了。

  空观的化为四无色次第,岂不是显然可见的吗!阿含之空义,姑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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