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识史观及其哲学 下篇 第一章 绪论

  唯识史观及其哲学

  第一章绪论

  第一节哲学的名义(哲学、吠陀、般若)

  哲学一名词,中国古书无之,是日本维新之后,对于英文Philosophy一词的译语,中国延用之。但是中国古时,智人也称哲人。哲人之学,故名哲学。按Philoso-hhy一字,原为Phllias-tes-sophias译为爱智。西洋人最先创用这个名词的是比塔哥拉斯(Pythagoras)。最初西洋人,因为受宗教思想的压迫,不敢说智慧是属于人类的,他们认为智慧是属天神的。因此,他们怕渎犯了天神,自己不敢称智人,只称乞智的小儿。但是天晓得,智慧确是人类的,而且有部分的智慧是人类本能的,人类有求智慧的本性。因此,人类有向上进取的可能,而与他种动物不同。

  印度最古的文化是吠陀,直译曰明。实即智慧之意。印度人,在古时最喜爱读诵歌唱吠陀,因为那可以启示他们的智慧。奇怪,吠陀圣典传说也是天神创造的。但是吠陀,必须信奉婆罗门天神的人——婆罗门教士,才可以读诵。

  中国哲学如果以《易经》来代表,那末,可曰易学。

  佛教有般若经,般若就是智慧。佛教学生要发心求智慧,学般若,在《大般若经》中,佛教是怎样鼓励人去学般若!还有一个最有趣的求般若的故事——常啼菩萨,似乎离了般若就没有佛,般若学就是全部的佛学,就是佛教哲学。

  哲学的智慧,依佛教的看法,固然不是神学,是属人类和超人类的一种理性的启悟。何以见得?哲学上有常识哲学①,佛学上有世间极成真实智,即是一般属于世间人类生活上有关系的种种理智,此外,佛学中有所谓超人类的智慧,就是在经验中证悟到理性的觉悟,不是常识上所常有的。如像科学之实验理智,哲学上经验的实证的理智,佛学上所谓修证觉悟的理智,这些才是哲学的真谛,才是真正的智慧。所以佛学的智慧,注重体会、觉悟,注重真参实学、明心见性。

  第二节哲学的方法

  由此看来,古今之哲人觉士,都是启示人类,求达一种高尚理性,过一种智慧的生活,艺术的生活。如中国禅宗的禅的生活,就是哲学的艺术生活。

  人类之受教育,求知识,就是启发人类的天性——智慧的本能,或自觉的性能;所以知识是可学习的,外来的。智能就不是外来的,而是内在的觉悟性能。因此,在学校受教育,可以学习某些知识,而教员先生只能拿那种东西或理论,来启示学生自己的悟性,但他不能把自己的智慧注射给学生。古来的禅师与宋明理学家的教授学生,都是一种启示。故佛说:「开示悟入佛之知见。」儒家的「致知在格物」的方面。根据这个意思,《因明入正理论》云:「能立与能破,及似唯悟他,现量与比量,及似唯自悟。」②

  所以因明,或者说是量论,才是真正求智慧的方法论。因明是唯识学的方法论,唯识是智慧的真理的境界,必要由因明来审定。因为唯识学是处理每一事物的差别性,和真实性的,都要经过因明论式。因此,唯识学也可以说是思惟哲学,是变的哲学,是量的哲学,因为它是推求真的理性,认识真的理性,证得真的理性,就是所谓「量果」,即是知识。

  第三节哲学的性质与唯识之有

  根据前面的意思,哲学主要的目的在求知,求其对宇宙人生得到一种真知灼见——智慧。因此,哲学的知识,有能知与所知两面。

  「知」要确切的真知,要能够说明一件事物为什么是这样,而不是那样的真切性,就必从「起因」上寻找,这就是哲学家的主要任务。但是从「起因」上得到确切知识是科学的知识,所以哲学是一种科学。从前说哲学包括科学,后来科学脱离哲学而独立。现在哲学却反成了科学的附属品了。

  我们凭什么来知呢?除了论理学外,根本是凭借理性来知的。

  「所知」是什么?或者说知些什么?「哲学是拿一切存在的事物东西为对象,但是在一切存在的事物之中,它所研究的只是首要的「起因」。反之,其他一切科学,是研究某种存在之某事物为它的领域,而所研究的又是次要的「起因」。」因此,我们说哲学是人类知识中最崇高的。于是我们说哲学的定义,为各种科学之普遍体。它凭借着理性,以研究一切事物的最高原则,所以笛卡尔说:「哲学吸收了其它科学——是科学的总体。」

  根据这种意义,我们可以说:哲学就是形而上学。张东荪说:

  「形而上学这个知识系统是以「有」或「体」(Being)为其基本概念。关于这概念有两个分派:一个是演化的「底质」(Substratum);一个是推变为「绝对」或全体(Totality),这乃是中国与西方的哲学分歧点。从质的概念产生「本体」(Substance)这个概念来。但中国方面除了老子「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一类的话外,大概都不向这方面去发展。而在西洋哲学却始终离不了这个Substance概念。最近虽有废去此概念的运动,然而我们必须知道此概念可废而Being这概念决不可废,因为倘一废除则形而上学便没有了。须知于此所谓「有」是把「有」当作一个范畴来使用。有些哲学是以经验作基本出发点,但这种哲学,依然是把经验认为「有」。于是我们分为「起始的有」与「最终的有」。这两组往往就是一个……因为在哲学上最后的,必同时就是最初的。……总之,一切形而上学系统,决无一个能离开「有」这个概念。」③

  佛学的两大学派思想:一、唯识学派是讲「有」的,故佛家称为「有宗」;二、三论学派是讲「空」的,故佛家称「空宗」。我们现在所讲的唯识学,就是偏向于形而上学底有的系统,也就是探究宇宙万有最高的原则。在我的一文中,我曾这样说:「如果把佛教当做一种极高哲学呢,「有」是代表了半部佛教哲学了。」

  第四节哲学与唯识学的范围

  这是说哲学要研究些什么问题。大概哲学所研究的也正是唯识所研究的,范围甚广。哲学在中国所研究的是义理,故可名义理之学。在印度则名有四吠陀、曰五明、曰十优波尼沙昙。古代希腊哲学家,把哲学分为三部:一物理学、二伦理学、三论理学。现在的哲学家,则分哲学的范围为:

  一、本体论——是研究宇宙世界的道理,及「存在」之本体及「真实」之要素。又名宇宙论,是研究世界之起源及其历史的发展等。

  二、人生论——是研究人生之来源,究竟人是否由动物进化而来。并研究人类的心理学,及如何做人的伦理学。

  三、知识论——是研究知识产生,及其性质和作用的。至于研究知识之真、伪、邪、正,则是知识论理的:

  ㈠唯识学的阿赖耶识,是一切法的本论,如《摄大乘论》名之曰:「所知依」(所知即宇宙万有。「依」就是本体之意)。又如三自性中,除了徧计所执的「我相」与「法相」是空本外,「依他」与「圆成」都是「有」的、「存在」的。而这些法之所以「有」,是依止阿赖耶识而有,故唯识学之本体论是阿赖耶识。

  ㈡唯识学的第七末那识,是一切人我、是非、邪正的起源。没有「末那」识,就没有人我,一切社会也会平等、自由、自在。人生的伦理道德的基本观念,就在此识上建立。故唯识之人生论是末那识。

  ㈢唯识学的前六识,即是吾人之五官感觉与意识知觉,是一切知识的来源,知识论如「真唯识量」等都依前五识建立。又一切人类行为,作善作恶的活动,都是建立在此识上。一切心理的作用现象、性质等等,属于六识是最广泛的。科学的实验求知的范围,决不能超出前五识的范围。哲学家思索或思惟,又出不了意识的范围,故唯识的知识论是建立在前六识上的。

  现在,我依据这三方面来讲解《唯识三十论》。求通俗易解而已,非求新立异也。

  第五节唯识哲学之意趣④

  唯识哲学是说明徧计执无;依他虚妄有;圆成妙有。因为说有,故此学派也名有宗。今就「有」之意义,说明其哲学之意趣。

  「有」,照字面上去观察,不过是「有」、「无」底对待词,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我们用深刻的思想去探讨,就觉得它的意义很深广了。不但在哲学上这「有」(Being)有着重要的性质——哲学当「有」(Being)是一种范畴,就是在宗教上也有它底相当的地位;佛学上对「有」底观察,那就更微细了。

  「有」在这里,若当所有格上有无的「有」来看,那末「有」的意义,非常的广泛。比方说:「有此有彼」、「有理有事」、「有人有我」,乃至说「宇宙万有」、「森罗万象」,就是这个「有」了。这宇宙万有的「有」,所谓亘古至今,天地人生,一切的一切,形形色色、奇奇怪怪、事事物物、此此彼彼、人人我我……都不能逃出这「有」的范畴。这就是宇宙的空间量观察一切现象,无不是「有」。所以说「有」底意义,非常广泛。

  「有」,我们从它底「性」上看,「有」底意义也很深奥、微妙。在印度哲学中,胜论派,立六句义,里面就特立着「有句」,有时候,为了特别注意这「有」的作用,就立名「大有」。意思大概是「宇宙万有」之所以有,「人生世界」之所以有,都是因为「有性」的关系。所以「有性」在印度胜论哲学里面,很是重要的。佛教为破除这种偏激固执的知见观念,也很费了些功夫。

  在佛教里,对于「有」观念,最为重视的,要算是「说一切有部」了。这一部派的主张很明显的:大唱宇宙人生,一切诸法,不仅是有,而且是「实有」;不但法体有,时间也「实有」。还有法相唯识学派,也主张一切法是「有」,不过比说一切有部所持的见地不同:主张「有」固然是有,但不是「实在有」;是「假有」、「因缘有」、「唯识有」。

  用「有」的见解去观察佛教各宗各派的普遍性、共同性,大略有二种:一是「业有」、「果有」;或者说是因果性底不坏和存在,即是「因果有」,是「如幻有」。二是对于「真如」、「涅槃」等超时间空间的真理、妙法,也主张是「有」的,而且是「真实有」。佛教弟子,在修学佛法的时期,对于这两重「有」——因果如幻有、真实微妙有——是要审慎地去思惟观察,一点都不能马虎。在这些境界上,自己认识底智慧,要获得不可坏地信解,就是说具足正见。对于这两重「有」,是绝对不能否定的,如果自己没有抉择力和依止的贤明良师善友指导,生起邪的见解,否定了这两重「有」,那就「不得了」了!在知见上会说他是成「损减执」者、「断见论」者!在事理上会说他是个拨无因果者。这样知见的人,佛教里面是卑视的。《瑜伽师地论》说:这种人是「最极无者」;如是无者,能自败坏,亦坏世间随彼见者。论中还说:「如是无者,一切智用梵行者,不应共语,不应共住。」

  研究佛学的人,修持佛学的人,没有不知道佛教的教义是有很多的,而大别的分划,而且是普通的判别,不出乎两类:一者是「有教」,二者是「空教」。有教,是指佛说的教法里面,那些表彰「有」、「存在」的一切教法——圣典。空教,是指佛说的教法里,那些表彰「空」的否定的一切教法——圣典。属于前者的,有小乘佛教的四阿含、《六足》、《发智》、《婆沙》等经论,大乘佛教的《深密》、《华严》、《涅槃》、《瑜伽》、唯识等经论,最切要的是唯识学派的六经十一论。属于后者的,小乘佛教的《成实论》等,大乘佛教三论学派般若三论诸经论。至于二乘的律仪圣典,是应该属于「有教」方面的,因为它是轨范教诫现世佛弟子底行为的,也可以说是佛教僧团现实生活的规律圣典。佛教圣典空有二系底分判,在教理方面、思想方面是很重要的,所以一般研究佛法的人,都重视这两个学系。因为这「空」、「有」的两个学系,代表了全部的佛法。从大乘佛教发达史上观察,佛教教主是释迦世尊,释尊所说的一代时教,虽有无量法门,百千经卷,但总归起来他的意思——佛陀观察说明宇宙人生万有诸法的思想,不外这空、有二字。所以「空」与「有」,成了佛教二元论的中心思想。直接亲承这空有大乘佛教的佛弟子,都说是:文殊承传了释尊关于「空」的教法的圣典,弥勒承传了关于释尊的「有」的教法的圣典。文殊之下有龙树、月称等;弥勒之下有无著、世亲等。现在流行大乘佛教区域里,特别是西藏,这种承传,还相授的。

  从上面的观察,「有」可以代表半部佛教。如果把佛教当做一种极高深底哲学的话,「有」是代表了半部佛教哲学了。

  「有」,成为妙有的,是佛教特别底学理,也是佛教至极无上甚深不可思议的境界。所以妙有当然不是通常而平凡的「有」了。它是由空慧而显现的如实如理的有,这「有」由空慧反应着,而绝无毫发的迷茫,因此才称为「妙有」。

  「有」,在宗教上所含意义,也非常重要。怎么见得呢?因为宗教家——除开了佛教,根本就不敢否定宇宙人生的一切现实境界;假使他们否定了「有」,否定了宇宙现实,说一切皆「空」,一切「非有」,或一切不存在,那末,他们本身就站不住了,也和他们自己讲的话相违了。最明显的例子是宗教家要承认有天或神的存在,而且这天或神,都有一种威权,有一种特势。他们的威权和特势,是绝对的超越宇宙万有之外而独存,亘古今万劫而不坏。所以这天或神,是宇宙诸法的创造者,是人生万物的产生者,是一切的一切底主,这些主他们有创造的特别优越权。这样的天或神,在他们不但不敢否定他们的存在,同时还绝对的信仰他们的存在和权势。现在科学家、新哲学家和佛学家,如果是用一种真理事实去否定他们的时候,他们是不能容忍的。至于我们这宇宙、人生、世界、一切万有,当然在他们看,都是那些天或神所创造出来的,而且生命上的存在,和生活上的苦乐享受,也是他们的恩赐咧!

  「有」,当做「存在」解释,就含很深底哲学意味了。古今中外,不论那派的哲学家,唯一的工作,是去探讨宇宙万有的真相,人生世界的起源,以求得到一种高尚的智慧的独特的见解。所以「哲学」原来的本义就是「求知」。做哲学工夫的人,对宇宙时空之内,人生天地之间,自然界的一切,人界的一切,他们都要应运他们的辨思工夫,去求一切真实的知识所得到的知识,与事实和道理相契合叫「理知」。哲学的人们,不愿意过那非理智的生活,所下的工夫是超常人的,所以他们得到的「理知」是超平凡的,不是一般人的知解,他们也很保爱他们个人得到「理知」。因此,哲学家又叫做「爱智」者。

  当各哲学家埋头做工夫的时候,总是用他的说神秘玄妙底脑,去思惟去推辨。其所思惟推辨的,就是宇宙的一切事物,这事和物,或者是自然的,或者是人生的。思辨的哲学家,自古以来,因思辨的结果,大概不外宇宙是唯心的、唯物的、观念的、辨证法的等等。我们不必再去理会那么多了。诸哲学家,对于他们自身,他们的思辨的智慧,所获到的理知、结论;总之,他们对于他们能思辨的头脑、心理,和所思辨的宇宙,以及所获得的结果,他们绝对不会否定而不存在的。更进一步,他们以为这所获的结论,是千真万确的,不变不异的。

  科学对于客观的宇宙的观察,是重经验的,没有经过科学的经验,是不足以信为真实的,所得到的知识也不能算是正确的。由科学家所推验分析出的事和物,才算是真实的;所有的知识才算是正确的。科学对于客观的宇宙事物,「只研究关系,只示我们以关系的方式,除此以外,便无可能性与客观性」。科学方法很进步,宇宙的最后的奥妙:由物理学等从分子论到原子论;从原子论到电子论;从电子论到量子论;从量子论而推到「力」;从力又发现到「能」;又从最新的数学发明相对论。总之,这些科学上的结论,对于「物」、「心」,知识的推验分析,种种观察不同,但对这所研究探讨的客观性底宇宙底物和事,是认定存在的,存在就是「有」。他们知道物体的变动,是不停留的。因此,有种种科学上方式的不同,关系不同;和方法关系的法则,就是科学的方法。科学的方法是万能的,万能的方法——方式去实验存在的物体的实性;用不同的关系去探讨事物的关连。这些「方式」、「关系」,科学上也决定是存在的,存在就是「有」。由科学的方式关系,实验而得到的「知」识,也是存在的,存在就是「有」,因为「有」就不能说「无」说「空」。

  固然,佛法上也广说空,如像六百卷的《大般若经》,就完全是说空的。有些很普通的经典说空,常举十八空或二十空,但是我们要知道,般若底空义,绝不是否定了断灭了这全宇宙底物和事的体相,而说断灭空,也不是如青天太空一样的顽空。所说的空义:第一是破除我执相和法执相,因为我法执的自性存在,虚妄自性存在,障蔽了客观性的物和事的本相,而且这我执相或法执相的虚妄知识,是不正确的,是颠倒的,是「无中生有」的,像这种颠倒而不正确的知识,就是没有经过科学实验的不正确知识。这是应该「空」去的!第二是就一切事物的本质体上说的,因为这一切「物」和「事」的本质体,决定是没有一个千真万确地固定性(自性)存在,佛法上说「一切法无自性」,就是这个意思。每一物或事,都无固定性,所以「空」!物或事何以没有固定性呢?就是因为每一事物的本体,都是由很多很多另外的物或事所组成的。除开了另外物或事,这个物或事就没有了。而今每一事物的现象形状存在,只不过是几种物或事,在某种方式关系法则下,组成的一个形态罢了!除了这些,那有固定性的存在的呢?这样,所以说「空」。说「色即是空」,也说「空即是色」。

  对于第一空义显现的是打破我执相的存在,对于第二空义表明的是打破法执相的存在。假若明白这两重空义,则知识决不会颠倒。不颠倒的知识,了达空义的知识,我说就是般若。空,若是没有般若的慧,是不能够通达的。

  这样说空,是决不阻碍一切事物的如实如量的存在。《般若经》说:「不坏假名而说实相。」又说「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又说「由般若波罗蜜多故,而能成办一切胜事」。

  由此,可以知道佛法说空,不是否定客观性底物和事的存在。我们现在可以这样说,佛法中说空,正是为着保持一切物和事的存在,才说空的。因为不说空,宇宙的一切现实的物或事,就会因颠倒的我执法执和虚妄性的知识所破坏、所阻碍,而不得交徧互成!宇宙一切物或事不得交徧互成,则不能相助而成其利益。不能相助而成其利益,则必隔碍而相对待;由对待而成互相敌对;因敌对则互相利害而破坏;这是必然的公例,也可以说是自然的法则的「函数律」。

  所以说空,是为成立妙有的。我们不能因为佛法说空,我们就甘愿去堕落,去造作一切罪恶,更不见佛法中的无量功德胜利,而堕入邪途!我们尤其不因为佛法中说空,说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我们便只看见自己而不顾一切自己以外的人和非人超人。不因说无我相,我们便把自己的人格、佛性,完全否认存在;不要我们自己的人格、佛性,而更造罪孽。不能因为说「无众生相」,我们便把一切有情之类的众生舍而不救度,甚至去伤害一切众生。不能因为说「无寿者相」,便连我们的生命都不要,或者轻视自己的生命去自杀。有些佛弟子,不明白这真正的空义,为着一点信仰所驱使而毁掉自己身体,焚顶、烧指、绝食、投崖,以妄冀功德!

  四大当然本空,五蕴自是非我,四相固然也是无我。但我们不能因此说空,说非我,说无我,我们就盲然地误解,而去糟蹋自己的身体,毁灭自己的前途,毁灭佛法。我们应该知道,因为空故,我们更要宝爱我们的身体,保护佛法!

  佛法,固然可以说是空门,因为佛法是空一切执相,和空一切颠倒知识的;就是空我们的妄执倒见所生起的一切颠倒是非,是空一切的散乱的迷梦的心理现象和妄执现象的。但决定不是空我们的功行,不是空我们的罪孽,功行和罪孽虽然无自性,不能因佛法说空,就毫无所事,听天由命,依佛靠菩萨。更不是因为说空门,我们就得人人清闲自在,苟且偷安,坐享现成。更不是由说空门,我们便不作一切事业;我们应该努力一切事业。还有,我们不是因说空门,我们便得受人家的宰割,听人家的毁骂,甚至一切的侮辱,虽然我们是空门的佛教徒。

  我们现在应该向着「有」的路上走,向着「妙有」的坦途大路上跑!因为「妙有」是「中道」,唯「妙有」才是「真空」,「真空」决成「妙有」。还有些人,近来因无上禅密之迷茫,竟不信因果,不修功德,广造恶业,所谓因修空胜解故,不是涅槃胜利功德,也不修积一切资粮。这样的人,无所为了,久之信仰三宝之念也消灭了,这都是因空而受到的毒害!堕入罗网!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向「有」的路上走了。

  我们并不是说佛法中,不该说空,我们不要受空之害,我们应得空之益。中国佛教僧徒,是不了「空」的真义,是误解「空」的真义,所以中了空之毒害。「空」实在是一种很高的境地,是一种甚深又甚深的境地,要想完成自己的佛果功德,是必通达真实空义,但我们不能误解空义,颠倒空义!我们要从妙有中得到真空,从真空中握住妙有。

  最近的新兴科学,是相对论;新兴的哲学,是辩证唯物论。这两派学说左右了二十世纪的时代,也可以说这两个学派是二十世纪的新鲜产物。相对论,前面曾略提及,确是有价值的学说,有好些地方,是与佛教学理相接近的,留待后论。这里应该提一提辩证唯物论了。这个学派,在思想方面,占着很大的势力,形成今日阶级的斗争,造成今日社会状态。辩证法的唯物论,理论的三原则:一是矛盾合一律;二是数量转变于质量论;三是否定的否定律。这三个基本的规律,是一贯的不可分离的,此外有他的逻辑方法。我们现在不必去讨论他的内容怎样,但是他们对于这个世界是看得真实的;对于过去,他们认为过去的历史也是实有的;对于未来,认真去推度。总之他们认识这个人生世界是实有,他们才努力、才创造!至于辩证的唯物的方法、规律、逻辑,那更是执为真实了。这种学说虽有好些方式与佛学接近,仍然偏执的,所以虽然说有,不是妙有,是应该向他们开示唯识妙有的真义。

  注释:

  ①见张东荪之《思想与社会》第二章二十四页。

  ②此颂的详细解释,见窥基之《因明大疏》。

  ③见《思想与社会》第二章三十页。

  ④此一段文原名:,载《海潮音》月刊第十九卷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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