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言壮志陇畔辍耕 误军期戍卒发难

话说秦末首先起兵者二人,一姓陈名胜,字涉,乃阳城人。一姓吴名广,字叔,乃阳夏人。此二人虽然同时起事,但是后来却推陈胜为主。

说起陈胜出身,本是农民,家极贫寒,自己毫无田产,不得已向他人承种田亩过日,算是一个佃户。他平日虽未读书,却也抱负不凡,与一班村农见解不同。一日,农忙之际,陈胜正同诸人胼手胝足,忙个不了。众人见他忽然放下耰锄,走到坡上去了。意中以为他是歇息一回,别无他故。谁知,陈胜别有感慨,他想:“同是一样为人,何以富贵人家终日安坐无事,享受快乐?我辈长年劳苦,犹然衣食不充。两相比较,岂非极不公平!”想到此处,不免怨恨自己命薄。又转念道:“世间富贵有出于生成者,亦有出于人为者。我现在虽然贫贱,一旦遇有机会,或能图得一场富贵,也未可知。”

陈胜正在一人胡思乱想,因看许多同伴照旧耕作不休,一个个面目枯黄,手足泥涂,垢汗交流。真是天下之人惟农最苦!再看自己,也是一样。不觉同病相怜,点头叹息。心想:“同伴中倘有一人能够发迹,定当提拔大家,同享富贵才是。”因向众人说道:“我辈将来若能富贵,彼此不可相忘。”一班佃户听得陈胜此言,不觉一阵大笑。中间有人应道:“汝身为佃户,有何富贵可言?”陈胜想:“此辈愚人,不可与语。”遂长叹道:“汝等譬如燕雀一般,岂能知我鸿鹄摩天之志哉!?”读者试想,陈胜乃一乡里小民,妄想富贵,岂非不安本分!但就中亦自有原因。当专制时代,政令烦苛,赏罚不公。奸诈的得了富贵,老实的老于贫贱。富贵也罢了,还要倚势欺人!贫贱也罢了,还要受尽恶气!迫得无路可走,自然生出事来,孔夫子道得好:“不均不和,内变以作。”一部《廿四史》,革命风潮,皆是如此作成的。陈胜遭逢此种境遇,遂起此种思想。果然不久,时运到来,竟演出一番掀天事业。

秦二世皇帝元年秋七月,朝廷下诏:“着当地官吏,发遣闾在贫民九百人,充当戍卒,前往渔阳地方,防备匈奴。委派将官二员,带领同行。”陈胜、吴广二人名字皆在册内,充为屯长。陈胜与吴广本不相识,此次萍水相逢,彼此见面,谈论起来,意气相投,遂成至好,随着一行人匆匆就道。不料,一路上秋雨连绵,沿途积水,跋涉艰难,不免多费时日。一日,行至蕲县大泽乡地方,竟为大水所阻,不能前进。二将只得发出号令,扎住营盘,暂行歇息。

陈胜等此次行程,系照行军办理。官中立有一定期限,倘使过期不到,依法应行斩首。陈胜屈指一算,为期已迫。似此情形,断不能依限赶到。遂暗地与吴广商议道:“为今之计,只有两种办法:一则各人私自逃走;二则联合大众起事。惟是孤身逃走,最易被获。一旦捉到官里,平白地断送生命。至聚众起兵,尚有万一希望。事成之后,可以共享富贵。纵使事败,亦不过引颈受戮。由此观之,同是一死,与其逃走,不如起兵。为图国事而死,也觉死得有名。但是,举事必有为首之人。其人又须素有声望,方能号召四方豪杰,使之闻风响应。我二人平日毫无名望,万不足以动人。即起兵,亦恐难成事。我有一计在此:现在天下人人怨恨二世。以我所闻,二世本是始皇幼子,不应嗣位。应嗣位者,乃是公子扶苏。只因扶苏平日见始皇作事不当,时常直言进谏,以致失爱于父,令其带兵在外。据外间传说,扶苏已被二世设计杀害。但人民大抵称颂扶苏贤德,尚未知其已死。又有项燕者,本是楚国将军,常立战功,抚恤兵卒,楚人爱之。后为秦兵所败。或言其已死,或言其逃走,传说不一。现在不如联合众人,诈称公子扶苏与项燕二人为主,我想天下必多响应之人。”吴广闻言,甚属赞成。陈胜、吴广二人计议已定,又念:“此事重大,不可造次,如何下手?尚须想一妙法。若使轻举妄动,反致弄巧成拙!”因此不免迟疑。恰好前面有一卖卜先生,二人商量同往问卦,一卜吉凶。不多时间,走到店前。卖卜人知他二人欲来卜卦,便先问明来意,所为何事?二人不便明言,只得含糊说个大概。不料此位卖卜先生真是老江湖,善观气色,见二人形状,并听他所说言语,早已看破二人心事。即依法布成一卦。子午卯酉算了一算,便向二人道:“此卦大吉大利!足下所作之事,包可成功。但是起手之前,尚须借重鬼神之力,显个神通。以后办事,便不费力。”二人听得此言,顿然大悟,不觉满心欢喜,谢了卖卜先生,回去安排计策。

读者须知,陈胜、吴广尚未着手办事,何以如此欢喜?只因他二人此次前往问卜,不过借此决定行止,别无希望。却被卖卜先生明白底里,极口赞成,说是非常吉利。又恐他不知下手方法,便暗中指点,使他办事有个把握。所以他二人加倍欢喜。

此时陈胜、吴广虽系屯长,可以管束士卒,但尚有二员将官在他之上。现在若要起事,第一方法,除非说通将官,得他同意方可。惟是此种将官,平日受君主深恩豢养,而且身家禄位看得最重,岂肯干此危险之事!倘他二人据实往说,便不啻将谋反罪名自去出首,立刻推出营门,做了刀下之鬼。让一步说,便作为将官,因失期畏罪,也愿起兵,以后办事,到底须由将官作主,他二人不得揽权。事成既无甚好处,事败或反归罪于他二人,说是起意谋逆。所以第一方法万不可行。至第二方法,惟有乘机杀死二将,代领其职。但此事亦非容易办到。因为一班士卒,平日对着将这比对着屯长格外尊敬服从。纵使出其不意,立把将官杀死,无如众心不服。不但不能成事,反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所以必须预先设个方法,无形之中,收拾人心,使大众心目中不知不觉,都畏服他,事就易办。此种作用,除却利用人心迷信鬼神之外,更无他法。二人当商议时,尚未想到此层。谁知卖卜先生兼作军师,一口道破二人意中之难题目,安有不欢喜之理!

陈胜、吴广二人受了卖卜人指点,回到营中,避着众人,秘密商议一回。暗中自去行事,外面却不动声色,一切如常。当日,一行大众住在大泽乡地方。过了一夜,次日早起,仍是霪雨不绝,水势觉得更大。望去前途,一片汪洋。稍低田地都遭淹没,几成为鱼鳖世界。二将见此景况,实在不能前进,心中虽然焦急,别无方法可想。出路由路,只好耐心守候。但是终日坐在营中,郁郁不乐,不免饮酒解闷。一班兵卒见主将日夜饮酒,也就学样。大家斗出钱文,买些下酒之物,欢呼痛饮。一日,有一兵卒买得大鱼一尾,将鱼腹剖开,忽然发现一物,心中惊异!不觉大叫一声。众人闻声,争来观看。欲知鱼腹中取出何物,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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